修仙pa番外
[1]
我要跟紮克斯結為道侶了。
事情有些複雜,反正正魔之戰結束了——作為和平的象征,我,未來的魔界繼承人。
被我的傑諾瓦媽要求選一個正道的家夥結契。
雖然在決戰期間,但我和對面陣營的紮克斯和無陣營的克勞德關系不錯,大概是因為我不想給母親魔尊打工的原因,我直接化身去正道那邊摸了幾年魚,直到結束。
那隻能選紮克斯了。
接到信息的時候,他給我傳了好幾十條傳音符。
【“!!!真的嗎!!!!!!”】
【“什麼時候?不不不,師姐……啊不是……”】
他用一種奇怪的語氣叫了我的名字。
【“天啊!我不是在做夢吧?你掐我一下!哦不對,你在魔界掐不到我…那我掐自己一下!嘶——疼!是真的!!”】
【“那個…結、結契大典什麼時候舉行?需要準備什麼聘禮嗎?】
【我們宗門的規矩好像挺多的,但我不是很清楚,要去問問師父嗎?】
【還是我直接把我的佩劍送給你?那可是安吉爾師兄留給我的!”】
【“——不行不行,佩劍不能送,那是師兄的驕傲與夢想…呃,那我把我攢了好多年的靈石都給你?還有我偷偷藏起來的幾壇‘神仙醉’?味道可好了!”】
【“師姐你怎麼不回話啊?是不是…是不是後悔了?或者是我太吵了?對不起對不起!我、我這就閉嘴!”】
……然後安靜了不到三息,新一輪的傳音符轟炸又開始了。
這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之前一起喝酒逛青樓打架的哥們現在要在一起了,紮克斯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可能正道人士的腦回路就比較清奇吧。
我對着一枚剛飛到眼前的傳音符吹了口氣,銀色的魔氣注入其中。
【“要這麼麻煩嗎?我倆直接用精血随便發誓一下就行了呗。”】
不過片刻功夫,新的傳音符便火急火燎地沖了回來,速度比去時快了不止一倍,幾乎是撞到了我的鼻尖上才堪堪停住,符紙邊緣還微微卷曲發燙。
上面傳來了紮克斯略帶困惑,但依舊難掩興奮的聲音:【“精血立誓?呃,師姐,這樣…這樣就可以了嗎?”】
他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小心翼翼,不像之前那樣咋咋呼呼了。
【“我、我不是說不行啊!我就是…有點驚訝。我以為結為道侶是很嚴肅的事情,需要昭告天地,還得有雙方長輩見證什麼的。】
【我們青雲宗這邊,結契儀式可複雜了,光是禮單就要準備好幾頁呢!”】
【“而且我想讓整個修仙界都知道世界跟我在一起了!你想,師姐,這是為了我們兩界的和平,應該就很正式——”】
我用指尖掐滅了那滔滔不絕地傳音符,将魔氣輸入其中。
【“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不過我可提前說好,那些亂七八糟的繁文缛節我可不管,到時候要是讓我跪拜天地什麼的,我扭頭就走。”】
在我心裡,隻有别人跪我的份。
【“聘禮什麼的,你看着給點就行了,别真把你的靈石和好酒都搬空了。我對那些玩意兒不感興趣。”】
【“你要是實在不知道送什麼,就把你那把破劍…呃,安吉爾師兄留下的劍,借我玩幾天?”】
【“欸?!!”】傳音符那頭傳來紮克斯驚慌失措的聲音,【“不、不行!這個絕對不行!師姐你别打我佩劍的主意啊!!”】
看來這小子還是有點原則的嘛。
【“師姐我給你準備别的!保證讓你滿意!獨一無二的那種!”】
他信誓旦旦地保證道,語氣又恢複了之前的亢奮。
【“對了師姐,那我們什麼時候開始準備?要不要我先去跟我師父商量一下?”】
【“還有還有,你喜歡什麼樣式的禮服?紅色的?還是我們青雲宗的月白色?魔界是不是都喜歡黑色帶金邊的?”】
傳音符又開始新一輪的轟炸,問題一個接一個,簡直比我魔宮裡的怨魂還要聒噪。
[2]
我的哥哥,薩菲羅斯,最近在閉關。
自從戰争結束後,他就把自己關在小房間裡了。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要結契這件事。
我将視線從那些煩人的符紙上移開,投向魔宮深處,那個常年被濃郁魔氣籠罩的方向。
那是薩菲羅斯閉關的地方——血魔池。
薩菲羅斯,整個魔界公認的第一強者(除了我)。
銀發,豎瞳,氣質清冷又危險,揮手間便能引動九天魔雷。
他很少跟除我之外的人說話,更少有真實的情緒波動。
大多數時候,他隻是靜靜地待在他的宮殿裡,或者是在魔界的極寒之地磨練他的魔刀“正宗”。
對了,在決戰之際,他出力最大。
那場決定性的鎮殺,他以一己之力對抗正道三位大乘期老祖和數十位合體期修士布下的“九天誅魔陣”。
雖然最終将對方殺得七零八落,但也受了不輕的傷。尤其是最後強行破陣——
一時之間。
天空,毫無征兆地變成了深沉的血色。
不是晚霞那種绮麗的紅,而是粘稠的、散發着不祥氣息的暗紅,像是被無邊無際的鮮血浸透了一般。
無數扭曲的符文在那血色的天幕上瘋狂閃爍、炸裂,構成陣法的靈力節點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與此同時,在戰場上抑或是後方的魔修,甚至是在正道後方偷懶的我,都感受到了那抹銳利又緻命的氣息。
維持法陣的正道修士們齊齊噴出一口鮮血,不少修為稍弱的合體期修士更是直接從空中栽落,氣息瞬間萎靡下去。
那三位須發皆白的大乘期老祖也是臉色煞白,竭力運轉靈力試圖穩住即将崩潰的法陣,但顯然已是強弩之末。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薩菲羅斯。
他就懸浮在戰場中央。
銀色的長發在狂暴的魔氣亂流中肆意飛舞,那雙非人的豎瞳微微眯起,接着,魔刀收鞘。
刹那間,血色天幕寸寸碎裂,化作漫天光點消散。
恐怖的能量沖擊波以薩菲羅斯為中心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将戰場上殘存的修士們如同落葉般吹飛。
無數魔修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而殘餘的正道修士則面如死灰,倉皇逃竄。
即使隔着遙遠的距離,我也能感受到他強行破陣後氣息的一絲紊亂,顯然代價不小。
我在後方吃着燒鴨,順手就傳音給他。
【“好裝啊,沒死吧?”】
戰場的中央,那抹專屬的神識波動幾乎是瞬間就傳入了我的腦海。
【“嗯。”】
結果一回去,某人就躺在血魔池裡了。
算了,我還是不打擾他療傷了吧。
[3]
結契的前一天。
凡界,酒館。
“克勞德,我要跟紮克斯結為道侶了。”
對面那個金發,看似稚嫩的劍修——克勞德,抿酒的動作猛地一頓。
酒液在他唇邊停滞了片刻,險些溢出杯沿。
雙總是顯得有些淡漠疏離的青藍色眸子,此刻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臉,瞳孔似乎微微收縮了一下。
握着粗陶酒杯的手指,也下意識地收緊了,指節泛起淡淡的白色。
周遭酒館的喧嚣仿佛在這一瞬間被隔絕開來,隻剩下我們這一桌微妙的沉默。
他放下酒杯,動作略顯生硬。
杯底與粗糙的木質桌面碰撞,發出“叩”的一聲輕響。
這聲音在嘈雜的環境裡并不明顯,卻足以打破我們之間的沉默。
“你…”
克勞德的聲音比平時更低沉沙啞一些,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
“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我聳聳肩,端起自己的酒杯,仰頭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帶來一陣灼熱感。
“魔尊下的命令。為了所謂的‘兩界和平’,讓我從正道那幫傻瓜裡挑一個結契。挑來挑去,也就紮克斯那家夥順眼點,至少一起喝過酒,打過架,不算太陌生。”
我說得輕松随意,仿佛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比如今天晚飯吃什麼。
但實際上,這決定關乎着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魔界與正道的格局。
當然,更重要的是,關乎我能不能繼續自由自在地摸魚。
畢竟,結契也不影響我繼續變強修煉。
克勞德沉默地聽着,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粗陶杯壁上的紋路。
“他…很高興?”過了好一會兒,克勞德才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淡,卻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應該高興吧。真奇怪,你難道不覺得很尴尬嗎?明明我們之前經常混在一起修行——突然就要在一起了。”
我抖了抖肩膀。
“……”
克勞德将杯中剩餘的酒液一飲而盡,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關于“尴不尴尬”的問題,而是将空了的酒杯輕輕放在桌上,發出比剛才更輕微的一點聲響。
然後他又面無表情的給自己加了一杯。
烈酒下肚。
一杯,又一杯。
我懷疑他是不是又突然觸景生情了。
首先介紹一下,面前的這位劍修有着好似話本裡的故事——
天生天靈根,原先代表着小宗門的未來,然後某天,宗門上下被屠滅。
無人知曉是誰做的。
從此,他就開始正魔兩修,不要命似的——誓要找到那天那抹銀色魔氣的主人。
“……他當然高興。”
克勞德的聲音很輕,幾乎要被酒館的喧鬧聲淹沒,“他一直…”
他沒有把話說完,後面的詞語像是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一直什麼?”
克勞德擡起頭,目光終于再次與我對上。
“沒什麼。”他再次重複道,端起空杯,示意旁邊的店小二,“再來一壺。”
我突然伸出手,把他的杯子壓了回去,感覺有些新鮮。
畢竟,他每次跟我出來,都隻是淺嘗截止——
總是說着為了複仇,自己要時刻保持清醒。
“喝這個有什麼意思?來來來,喝我的酒。”
我手腕一翻,一個約莫半人高、通體漆黑的酒壇就“咚”地一聲落在了油膩膩的木桌上,震得桌上的空杯子和花生殼都跳了一下。
這酒壇材質特殊,非金非玉,表面沒有任何花紋,卻天然氤氲着一層淡淡的、流轉不息的黑色魔氣,偶爾有細碎的銀色光點在魔氣中一閃而逝,如同夜空中的星辰。
壇口用一塊暗紅色的符文布緊緊封着,隐隐有濃郁的酒香混合着某種奇異的能量波動從中逸散出來。
周圍幾桌正在劃拳喝酒的凡人修士被這動靜吸引,紛紛側目望來,當他們感受到那股精純又帶着壓迫感的魔氣時,臉色都變了變,連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連原本咋咋呼呼的店小二也識趣地躲到了櫃台後面,偷偷探出半個腦袋。
“喏,嘗嘗這個。”
我拍了拍冰涼的壇身,挑眉看向對面的克勞德。
“這可是我們魔界特産的‘蝕骨銷魂釀’,凡品可比不了。保證你喝一口就忘掉什麼煩惱,什麼仇家,隻想醉生夢死。”
“魔界的酒?”
他眉頭微蹙,青藍色的眼眸中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抗拒,也有那麼一點點被勾起的好奇。
“你确定我能喝?”
“哎呀,放心啦。”
我滿不在乎地擺擺手,直接扯開了壇口的符文布。
一股更加濃烈、霸道的酒香瞬間彌漫開來,帶着一種奇異的、蠱惑人心的甜膩氣息,與凡間那些烈酒的辛辣截然不同。
“我改良過的,稀釋了魔氣,頂多就是讓你修為精進一點,或者做個特别真實的夢什麼的,死不了人。”
說着,我直接提起酒壇,給他面前那個空了的粗陶杯滿上。
暗紅色的酒液如同融化的寶石,粘稠而色澤深邃,倒入杯中時甚至能看到細微的魔氣在液面上缭繞。
“怎麼?不敢喝?”我斜睨着他,“堂堂正魔雙修的天才劍修,連壇酒都不敢碰?怕我下毒害你啊?”
克勞德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盯着那杯散發着詭異光澤和誘人香氣的酒液,沉默了片刻。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反而沉聲發問。
“你真的…決定了?就因為魔尊的命令?為了所謂的‘和平’?”
“不然呢?”
我反問,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難道還有更好的選擇?再打個幾百年?我可沒那個閑工夫陪他們玩了。”
“再說了,紮克斯那家夥人還不錯,以後我當了魔尊,一統三界,讓他當個先鋒大将給我沖鋒陷陣也挺好。”
我輕描淡寫地說着。
克勞德拿起酒杯,指尖觸碰到微涼的杯壁。
他沒有立刻喝下去,而是緩緩搖晃着杯中的酒液,看着那暗紅色的液體在杯壁上留下一道道粘稠的痕迹。
“紮克斯…他很好。”
“他很善良,很勇敢,有美好的未來,不像……”
戛然而止。
接着,是一句莫名的,好像在說服自己的總結。
“他很重視你。他會是個好道侶。”
克勞德沒有再說話了。
他端起酒杯,仰頭,将那杯暗紅色的“蝕骨銷魂釀”一飲而盡。
酒液入喉,他似乎被那奇異而霸道的滋味嗆了一下,細微地咳嗽了一聲,白皙的臉頰上迅速泛起一層不自然的紅暈,連耳根都有些發燙。
那雙青藍色的眸子蒙上了一層水汽,顯得有些迷離。
“唔…”
他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放下酒杯時,手指有些輕微的顫抖。
還沒等我說些什麼,他又猛地灌了一杯。
一口,又一口。
沒過多久,他那張原本隻是微醺泛紅的臉頰,已經徹底染上了深紅,連脖頸都難以幸免。
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混合着鬓角散落的金發,黏在皮膚上。
那雙漂亮的青藍色眸子此刻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漠和銳利,蒙上了一層濃重的水汽,眼神渙散,焦距都有些對不準了,直勾勾地盯着桌面上某個并不存在的點。
他呼吸的頻率也變快了,帶着灼熱的酒氣,胸膛微微起伏。
握着酒杯的手指不再僅僅是泛白,而是開始控制不住地輕顫,好幾次都險些拿不穩杯子,讓暗紅的酒液灑出來。
“喂喂喂,慢點喝,克勞德。”
我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這酒後勁大得很,你這麼個喝法,是想直接醉死在這裡,明天早上讓紮克斯來給你收屍嗎?”
克勞德似乎沒有聽清我的話,他隻是茫然地擡起頭,眼神飄忽地在我臉上轉了一圈,然後又低下頭去,伸手去夠那個已經被我挪遠了一點的酒壇。
“酒…再來…”
他的聲音含糊不清,帶着濃重的鼻音。
“還喝?”我按住他的手腕,觸手一片滾燙。
魔界的酒對他這種正道底子的人來說,效果果然非同凡響。
“你再喝下去,怕是真的要‘蝕骨銷魂’了。而且,我的酒可不便宜。你到底怎麼了?”
“不是…不是那樣…”
他喃喃道,聲音很輕,幾乎被酒館的嘈雜淹沒。
莫名其妙。
“那是哪樣?”我挑眉追問,手指在他滾燙的手腕上輕輕點了點,“難道你暗戀紮克斯?看我要把他搶走了,所以傷心了?哎呀,這可真是……”
我的話還沒說完,克勞德突然猛地甩開了我的手,動作幅度之大,差點把他自己從凳子上掀下去。
“不是!”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嘶啞,帶着酒後的激動和某種壓抑不住的情緒,“不是紮克斯!”
這一聲吼叫成功讓周圍幾桌的喧鬧聲都停頓了一下,幾道好奇或是不滿的目光投了過來。不過很快,那些凡人修士又各自轉回頭去,繼續他們的喧鬧。
在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酒後失态的人并不少見。
克勞德大口地喘着氣,胸膛劇烈起伏,臉上的紅暈因為激動而變得更加深沉。
他瞪着我,那雙藍眸裡水光閃爍,卻不再是迷茫,而是某種強烈的情緒在燃燒,像是憤怒,又像是委屈。
“那你到底在氣什麼?”
我更好奇了,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撐着下巴,一副準備聽故事的架勢。
克勞德的呼吸一滞,眼神閃爍了幾下,避開了我的目光。他低下頭,額前的金發垂落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
“我…”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發出一聲短促而壓抑的音節,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歎息。
“呵……”
然後,他徹底閉上了嘴。
隻是固執地伸出手,随手從桌上抓起一個酒杯,也不管裡面是空的,就往嘴邊送。
凡界的深夜總是有很多星星。
街道兩旁的店鋪大多已經打烊,隻有幾家挂着紅燈籠的小酒肆或客棧還透出昏黃的燈光,偶爾傳來幾聲模糊的劃拳聲和笑鬧,很快又被寂靜的夜色吞沒。
空氣中彌漫着潮濕的泥土氣息和晚風帶來的草木清香,比魔界那股子硫磺味和血腥氣好聞多了。
我一手扛着爛醉如泥的克勞德,一邊在街道上走着。
夜風吹過,他的金發稍稍搖晃。
“不…不行…”
肩上的克勞德突然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身體扭動了一下,差點從我身上滑下去。
我趕緊把他扶穩,沒好氣地問:“不行什麼?再亂動我可真把你扔地上了啊。”
他當然沒回答,隻是把臉往我頸窩裡埋得更深了點,溫熱的鼻息噴在我的皮膚上,帶來一種陌生的、有些讓人不自在的感覺。
“憑什麼…”他又低聲說了一句,聲音帶着濃濃的鼻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明明…是我先…”
先什麼?
我皺起眉頭。
先認識紮克斯?還是先認識我?
我歎了口氣。
“你是斷袖你就早說,我把紮克斯讓給你不就好了,重新選個人又不難。”
“不是…”他似乎想反駁,聲音卻越來越低,最後化作一聲悠長的、帶着委屈的歎息,“…你…”
“我?我怎麼了?”
我停下腳步,側過頭想看看他的表情,但他把臉埋得太深,隻能看到他微微顫抖的睫毛和通紅的耳根。
“你…不能…”
他又嘟囔了一句,然後像是耗盡了力氣,徹底安靜下來,隻剩下均勻但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我無奈地搖搖頭,繼續往前走。
算了,跟一個醉鬼計較什麼。
當務之急是找個地方把他扔下,然後我好找個清淨地方在結契前好好爽爽——比如大吃一頓。
前面不遠處正好有家看起來還算幹淨的客棧,門口挂着兩盞随風搖曳的燈籠,上面寫着“悅來客棧”四個歪歪扭扭的凡間文字。
就這兒吧。
我剛要擡腳往客棧走去,肩上的克勞德突然又有了動靜。他似乎是做了什麼噩夢,身體猛地一顫,手臂無意識地收緊,緊緊地環住了我的脖子。
力道之大,差點把我勒倒。
“喂!松手!克勞德!”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趕緊伸手去掰他的胳膊,“你想勒死我啊!”
他的手臂卻箍得更緊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嘴裡發出一連串急促而破碎的音節:“不…别走…我的…别…”
溫熱的液體滴落在我的脖頸上。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家夥…居然哭了?
一個大男人,還是個平日裡悶得像冰塊一樣的劍修,整日嘴裡都是“複仇”,“清算”“不感興趣”——
居然因為怕他好兄弟被我“搶走”而喝醉了哭鼻子?
這也太…
我一時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就這麼僵在原地,任由他像隻受驚的小動物一樣緊緊抱着我,滾燙的眼淚不斷落在我的皮膚上。
夜風吹過,帶來一絲涼意,卻吹不散脖頸處那灼人的濕熱。
酒館裡的喧鬧早已遠去,此刻的街道寂靜無聲,隻有克勞德壓抑的、細微的抽泣聲,和我的心跳聲交織在一起。
“行了行了,我不走,不走還不行嗎?”
我歎了口氣,語氣也不自覺地放軟了一些,擡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真是怕了你了。我不搶你兄弟了,行了吧?紮克斯還是你的,我重新選個人就是了。多大點事兒,至于哭成這樣嗎?”
我的安撫似乎起了點作用,克勞德的抽泣聲漸漸小了下去,但環在我脖子上的手臂依舊沒有松開,反而像是尋求安全感一樣,把臉在我頸側蹭了蹭。
濕漉漉的臉頰貼着我的皮膚,帶着酒後的滾燙和淚水的冰涼,這種感覺……
真是詭異又麻煩。
我調整了一下姿勢,用更大的力氣把克勞德重新扛穩,然後擡腳踹開了“悅來客棧”那扇看起來就不太結實的木門。
“砰”的一聲巨響,伴随着木門搖晃的吱呀聲,成功吸引了大堂裡所有人的目光。
櫃台後面那個原本還在打瞌睡的、穿着灰布褂子的店小二猛地驚醒,瞪大了眼睛看着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
幾個零散坐在角落喝酒聊天的客人也紛紛側目,臉上帶着好奇和警惕。
我無視了那些視線,徑直走到櫃台前,将肩上還在不安分扭動的克勞德往櫃台上一放——當然,是比較輕柔地放,免得真把這價值連城的“麻煩”給摔壞了。
克勞德被這突如其來的“着陸”驚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渙散的目光掃過周圍陌生的環境,然後又迅速閉上,嘴裡嘟囔着什麼“頭疼”、“吵”之類的抱怨,伸手就想去抓我的衣袖。
我眼疾手快地躲開,順手拍了一下他不安分的手背。
“老實點!”
我低聲警告道,然後擡頭看向那個已經吓得有些臉色發白的店小二,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和善一點(雖然可能效果不佳)。
“喂,小二,給我開間上房,要最安靜的那種。”
店小二咽了口唾沫,目光在我那身一看就不是凡品的黑色衣袍和旁邊醉得不省人事的克勞德之間來回掃視,哆哆嗦嗦地開口:
“客、客官,您…您這是…?”
“他喝醉了,需要休息。”
我言簡意赅地解釋道,順手從儲物戒指裡摸出一小袋沉甸甸的靈石,扔在了櫃台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夠不夠?不夠再說。”
看到那袋閃爍着靈光的上品靈石,店小二的眼睛瞬間就亮了,之前的恐懼和疑慮一掃而空,臉上立刻堆滿了谄媚的笑容。
“夠!夠!太夠了!客官您裡邊請!小的這就給您安排最好的天字号房,保證清靜!絕對沒人打擾!”
他手腳麻利地收起靈石,從櫃台後面抽出一把黃銅鑰匙,點頭哈腰地就要引我上樓。
“等等。”
我叫住了他,指了指還趴在櫃台上哼哼唧唧的克勞德:“把他弄上去就行。”
開玩笑,我扛他一路已經夠給面子了。
“啊?哦!是是是!”
店小二連忙應聲,又招呼了另一個看起來比較壯實的夥計過來,兩人小心翼翼地架起爛醉如泥的克勞德,像是擡着什麼易碎的寶貝一樣,往樓梯口走去。
克勞德似乎很不滿意被陌生人觸碰,身體扭動掙紮起來,嘴裡發出含糊的抗拒聲。
“放開…别碰…我…”
那兩個凡人夥計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掙紮吓了一跳,差點沒架住他。
“閉嘴,克勞德!”
我不耐煩地喝了一聲。
聽到我的聲音,克勞德的掙紮動作奇迹般地停頓了一下,雖然依舊是一臉難受的表情,但總算不再亂動了,任由那兩個夥計把他攙扶着上了樓。
我跟在後面,确認他們把他丢進去後,拍了拍手。
忙活了這麼半天,還沒吃晚飯呢。剛才那壇“蝕骨銷魂釀”聞着挺香,但我自己可沒喝多少,都被克勞德那家夥豪飲下去了。
是時候去祭一下我的五髒廟了。
[4]
結果我爽吃了一天,等到第二天清晨,才從酒樓中驚醒。
“……”
對了,昨天把克勞德那個醉鬼扔進悅來客棧後,我自己找了家修仙界的酒樓,痛痛快快地大吃大喝了一頓。
什麼燒雞烤鵝、油焖靈蝦、香煎雪魚……靈氣充沛,滋養神識,吃的我不亦樂乎。
尤其是那壇号稱千年仙釀“醉仙霖”,入口醇厚,回味悠長,比起魔界那些霸道猛烈的魔酒,别有一番風味。
嘴角還沾着酒液,我正搖搖晃晃的準備起來——
對了。
今天我要結婚。
剛往前走一步,就被好幾種傳音符連番轟炸。
【“師姐!師姐你醒了嗎?!已經快辰時了!你到哪裡了啊?我們這邊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好多好多人!連掌門師祖都出關了!”】
緊接着,另一張青色符紙也亮了起來:【“禮服!師姐,你到底喜歡哪種啊?】
【我準備了好幾套!紅色的那套特别喜慶,繡着金鳳穿雲!】
【還有月白色的,是我們青雲宗的樣式,料子是千年冰蠶絲,特别飄逸!】
【你要不要先看看樣子?我給你傳個影像過去?”】
還有另外幾張黑色符紙。
【“時辰不早了。青雲宗那邊已經派人來催過三次。莫要誤了吉時,讓正道那些人看了笑話。”】
【“此次結契,關乎兩界和平大計,也是對你的一次考驗。收斂你的性子,今日行事,務必穩重得體。”】
這語氣,不用說就是那個便宜媽。
我撇了撇嘴,對着那黑色符紙應付了一聲:“知道了。”
去哪裡……青雲宗是吧?
我擡手,一道空間裂隙在面前無聲無息地展開,漆黑的縫隙中透出純粹的虛無氣息。
我擡腳踏入。
宿醉帶來的些微眩暈感在踏出裂隙的瞬間便被清新的空氣沖散了大半,但又再次湧現——看來那家酒樓的仙釀有些實力。
我環顧四周,不由得挑了挑眉。
這裡便是青雲宗的山門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