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雷爾地區的陽光總是帶着一股幹燥的熱風。
即使是清晨,也能感覺到空氣中隐約的沙塵氣息。
旅館的浴室簡陋卻還算幹淨,熱水從老舊的金屬蓮蓬頭裡噴灑出來,帶着“嘶嘶”的聲響,在不大的空間裡迅速騰起一片白茫茫的蒸汽。
我發現薩菲羅斯很喜歡變成一團團的形态。
比如此時此刻,它和我一起泡在浴缸裡。
我埋在熱水裡,伸出手戳了戳他。
被戳中的地方微微向下凹陷,蕩開一圈圈細密的碧綠色漣漪,然後又緩慢地恢複原狀。
“薩菲羅斯,你會不會泡發啊?”
【“你的想象力,一如既往地别出心裁。”】
薩菲羅斯的聲音直接在我腦海中響起,帶着他特有的、慢條斯理的腔調。
“這不是想象力的問題,這是生活常識!”
我理直氣壯地反駁,手指又在他身上戳了幾下,感受着那奇特的觸感。
“你看啊,很多東西泡了水都會變大的。比如豆子,比如海綿。”
“我并非‘很多東西’中的一員。”
沒等他再說什麼,我已經開始了我的創作。
很快,一隻朦胧的綠色小陸行鳥的輪廓就出現了,我又把他擠扁,捏成仙人掌的模樣。
“仙人掌太簡單了,”我嘟囔着,感受着指尖下那冰涼Q彈的觸感,“要來點有難度的。”
說罷,我五指張開,扯了扯,取出了薩菲羅斯的一小團。接着,在那團柔軟的“原材料”上按壓、揉捏、拉伸。
它的延展性出奇的好,任由我搓圓搓扁,拉長縮短,而且手感絕佳,像是在玩一塊永遠不會變形的高級史萊姆。
很快,一個勉強能看出是米德加巨蟒造型的物體在我手中成型。
雖然細節粗糙了點,比如那顆巨大的三角腦袋有點歪,身上的鱗片更像是一塊塊貼上去的泥巴,但那股盤踞的姿态,還是有幾分神韻的。
“看!薩菲羅斯牌米德加巨蟒!威風嗎?”
我舉起手中的“傑作”,得意洋洋地向浴缸對面那團主體部分展示。
【“如果‘威風’的定義是扭曲的形态和粗劣的模仿,那麼,它确實達到了某種程度的‘威風’。”】
薩菲羅斯的聲音帶着一絲無奈,清晰地在我腦海中響起。
被我塑造成巨蟒形态的那部分膠狀體輕輕顫動了一下,表面的碧綠色光芒似乎也暗淡了瞬間,仿佛在表達它的不滿。
“哎呀,你這是什麼語氣?”我不樂意了,伸手戳了戳“巨蟒”的“腦袋”。
【“……”】
啧,又不說話了。
“既然你不喜歡威猛的,那來個可愛的怎麼樣?”
我一邊說,一邊将他的膠狀體重新塑形。這一次,我格外用心,手指靈巧地捏、搓、按、壓。
不一會兒,一隻巴掌大小的、胖乎乎的、毛茸茸的(當然隻是看起來毛茸茸)黑色小貓咪輪廓逐漸清晰。
它有着圓圓的腦袋,小小的三角形耳朵,短短的四肢,還有一條微微向上翹起的尾巴尖。
我甚至還用指甲在它臉上輕輕劃出兩道彎彎的眼睛和一個小小的倒三角鼻子。接着,舉起這隻薩菲羅斯牌小貓,在他主體面前晃了晃。
“看!這個可愛吧!是不是那隻白色蠢貓還要可愛?”
【“……”】
腦海中一片沉默,隻有那團墨黑色的膠狀體表面,碧綠色的光芒劇烈地閃爍了幾下,頻率快得驚人。
那隻被我捏出來的“小黑貓”也随之劇烈地抖動起來,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喂喂,你這是什麼反應?”
我有些不滿地捏了捏小貓的耳朵。
“難道你對貓過敏?不對啊,你現在都不是人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繼續自言自語:“還是說,你覺得貓這種生物太弱小,不符合你‘未來神明’的身份?”
【“我對任何形态的生命體都沒有偏見,無論是強大的魔獸,還是弱小的貓咪。”】
【“隻是,你用我的‘本質’,去塑造這種…‘寵物’的形象,多少還是讓我感到一絲…新奇。”】
我指着這隻快要塌陷的小貓,語氣嚴肅。
“既然是寵物,那就要像寵物一樣。薩菲羅斯四号,使用喵喵叫!”
那隻“小貓”在我手中劇烈地抖動了一下,表面的墨黑色膠狀體如同煮沸的瀝青般翻滾着,幾縷碧綠色的光芒在其中快速穿梭,像是被電流刺激到了一樣。
【“你對‘寵物’的定義,似乎包含了一些強制性的服從命令。”】
“那當然了!”我理直氣壯地回答,手指不安分地開始捏“小貓”那并不存在的胡須,“寵物不聽話,要來幹什麼?當祖宗供着嗎?”
我晃了晃手中的“小貓”,它的形态因為我的動作而更加不穩定,幾乎要重新融化成一灘墨色的液體。
“别那麼小氣嘛,薩菲羅斯。”
我伸出腳,輕輕踢了踢浴缸對面那團“鼻涕泡”。
“你看,變成小貓多可愛。而且,喵喵叫也不是什麼難為情的事情,很多強大的生物也會發出可愛的叫聲,比如……呃……”
【“比如,一隻餓了幾天的幼年貝希摩斯?”】
薩菲羅斯接話,語氣裡帶着一絲極淡的嘲諷。
“對對對!就是那種感覺!”
我立刻順杆爬,用力點頭。
話音剛落,那隻一直被我托在掌心的“小黑貓”,忽然動了。
它那短短的、由膠狀體構成的四肢,笨拙卻又帶着幾分詭異的靈活,在我手掌上“走”了半圈,然後,用它那圓滾滾的腦袋,輕輕地蹭了蹭我的手指。
與此同時,一個輕柔得幾乎聽不見,卻又帶着電流般酥麻質感的“喵嗚~”聲,直接在我腦海深處響起。
“……”
“噗——咳咳!”
我一個沒忍住,被浴缸裡的水嗆到,劇烈地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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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後,我穿回了那套熟悉的黑色連帽衫,把薩菲羅斯裹在一團旅館送的浴巾裡。
那團被浴巾裹着的墨黑色膠狀體在我手中不安分地蠕動着,幾根細小的、閃爍着碧綠色熒光的觸須從浴巾的縫隙中探出來,好奇地打量着這個陌生的房間,又或者,是在感受我的體溫。
因為纜車隻有明早才會開張,我不得不又睡一個晚上。
雖然——我不需要睡眠。
我将那團被浴巾裹成一長條的墨黑色膠狀體随意地扔在床上。薩菲羅斯在柔軟的床鋪上彈了兩下。
“好了,鼻涕四号,今晚你就乖乖待在這兒吧。”
我拍了拍手,宣布道,然後開始在不算寬敞的房間裡踱步。
這房間簡陋得很,一張吱呀作響的木床,一張缺了角的木桌,還有一把看起來随時會散架的椅子。
牆上挂着一幅褪色的科雷爾風景畫,畫上的仙人掌蔫頭耷腦,毫無生氣。
【“對于我形态的稱呼,你的創意似乎已經枯竭了。”】
那團墨色的膠狀體在床上緩緩攤開,像一灘正在蔓延的墨汁,幾根細長的觸須伸展出來,在床單上輕輕滑動。
我走到窗邊,推開吱呀作響的木窗。
夜晚的涼風立刻灌了進來,吹動着我額前的銀發。窗外是無盡的星空,沒有米德加那惱人的光污染,星星顯得格外明亮。
【“你似乎對窗外的夜色很感興趣。科雷爾的星空,和尼布爾海姆相比,有何不同?”】
“星星都差不多吧,在哪兒看不是看。”
雖然這麼說,我卻依然沒有将視線移開。
“……”
忽地,一股熟悉的氣息自身後覆蓋而來。
那不再是冰涼柔軟的膠狀體觸感,而是帶着人類體溫的堅實。
一雙修長的手臂從我腋下穿過,輕輕環住了我的腰,将我向後拉去,緊緊貼合上一個寬闊而帶着些微涼意的胸膛。
銀色的長發垂落,幾縷發絲掃過我的臉頰和脖頸,癢癢的。
薩菲羅斯的下巴輕輕擱在了我的右邊肩窩,他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我的耳廓,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星星,有什麼好看的?”
“它們冰冷,遙遠,虛無缥缈。億萬年來都隻是沉默地懸挂在那裡,見證着無數生命的誕生與消亡,卻從不參與,也從不改變。”
他頓了頓,放在我腰間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我的衣料,指尖的涼意透過布料滲進來。
“這樣的東西,值得你如此專注嗎?”
我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那我看什麼?”
“注視我。”
我忍不住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嗤笑,轉過頭,試圖從他懷裡掙脫出來一些,以便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的臉。
薩菲羅斯微微歪頭。
“難道還有比我更值得你注視的存在嗎?”
我伸出手,捏住他的鼻梁。
一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