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不可?”他反問,聲音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既然是‘甜點’,在哪裡品嘗,形式如何,重要嗎?或許,這家店的‘特色’,能給你帶來不同于尋常的體驗。”
我還真的沒去過這樣的地方,确實很好奇。
大步流星地走到女仆咖啡館的門口,粉色的門上挂着一個搖搖晃晃的“OPEN”牌子,旁邊還貼着幾張畫風可愛的宣傳海報,上面是不同“女仆”的卡通形象。
“叮鈴鈴——”
推開門的瞬間,一陣清脆的風鈴聲響起,緊接着便是甜膩得發嗲的歡迎語。
“歡迎主人回家喵~!哎呀,是兩位帥氣的主人呢!”
一個梳着雙馬尾、穿着改良式黑白女仆裝、裙擺短得恰到好處露出大片白皙腿肉的年輕女孩,臉上堆着職業化的甜美笑容,朝着我們深深鞠了一躬,聲音甜得像泡在糖水裡。
她身後,是與門面風格高度統一的内部裝飾。
粉色與白色是主色調,牆壁上貼滿了各種卡通動物和愛心圖案的牆紙,天花闆上吊着蕾絲花邊的裝飾燈。
咖啡館裡零零散散地坐着幾桌客人,大多是些看起來有些宅的年輕男性,他們正拘謹地接受着其他幾位同樣穿着清涼女仆裝的女孩的服務,時不時發出幾聲壓抑的、意義不明的笑聲。
而我和薩菲羅斯,與這周遭的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
真要說,我們應該像是那種催債的。
那個雙馬尾女仆臉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但很快又恢複了職業素養。
“兩位主人,請問有預約嗎?還是第一次光臨我們‘甜蜜夢境’呢?”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甜美,但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往薩菲羅斯身上瞟。
為什麼不看我?因為我不夠高嗎?可惡……
我慢條斯理的摘下兜帽,當顯露容顔的時候,對方的視線立馬就聚焦到了我身上。
哈,這就是我的超好看臉。
“第一次。”
我語氣盡量顯得随意。
“随便給我們找個安靜點的位置就行。”
說着,我自顧自地打量着周圍的環境,目光在那些花裡胡哨的裝飾和忙碌的女仆身上掃過。
“好的喵~兩位主人請跟我來~”
雙馬尾女仆在短暫的遲疑後,還是專業地引着我們走向一個靠窗的空位。那是一個用粉色蕾絲屏風隔開的小卡座,相對來說還算安靜。
薩菲羅斯突然發話了。
“要裡面一些的座位。”
“哎,裡,裡面的座位喵?”
她強行讓自己的聲音再次甜膩起來,尾音卻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
“可,可是裡面的座位光線不太好哦,而且離廚房比較近,可能會有點吵呢喵……”
薩菲羅斯沒有理會她的解釋,隻是用那雙隐藏在兜帽後的碧綠眼眸靜靜地看着她。
明明沒有任何威壓性的動作或言語,卻讓那個年輕的女仆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額頭上甚至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安靜一些就好。”
我替他回答,順手推了推杵在原地沒動的薩菲羅斯。
“快帶路吧,我們趕時間。”
“好,好的喵!兩位主人這邊請!”女仆如蒙大赦,連忙轉身,踩着帶着毛絨球的小皮鞋,領着我們往咖啡館深處走去。
越往裡走,光線确實越發昏暗,空氣中那種甜膩的香氛味道也似乎被廚房飄來的黃油和焦糖味所取代。
牆壁上的裝飾畫風更加奔放,出現了大幅的、穿着各種奇特服裝(比如帶着貓耳的泳裝?)的女仆畫像,甚至還有幾個等身大小的紙闆立牌戳在角落。
我自顧自地坐到靠牆的長沙發上,軟綿綿的觸感讓我有些不适地挪了挪。
薩菲羅斯則優雅地坐在我對面,即使在這種環境下,他依然保持着挺拔的坐姿,黑色的鬥篷妥帖地垂落。
“有什麼特色甜點?招牌的都端上來。”
我懶洋洋地開口,菜單都懶得翻。
反正那五千也不是我的。
“好、好的喵!”
女仆連忙應聲,大概是巴不得趕緊離開我們這兩個煞神。
“我們店的招牌是‘草莓甜心魔法芭菲’和‘巧克力熔岩喵嗚蛋糕’!還有‘女仆特調戀愛奶昔’,需要為您加上‘愛心魔法’嗎喵?”
她一邊說,一邊努力維持着甜美的笑容,手指緊張地摳着自己的圍裙邊。
“愛心魔法?那是什麼?”
我好奇地擡起頭。
“就,就是女仆會對甜點施加一個祝福的咒語喵,然後畫上可愛的圖案,讓主人吃下去之後能感受到滿滿的愛意和幸福感喵!”
女仆的臉頰微微泛紅,不知道是羞的還是緊張的。
我扭頭看向薩菲羅斯,對他挑了挑眉。
“喂,你要不要試試那個‘愛心魔法’?”
薩菲羅斯沉默了兩秒,眸子意味不明地掃過女仆漲紅的臉,最後落在我帶着戲谑笑意的臉上。
“不必了。”
他幹脆地拒絕。
“我對人造的‘愛意’和虛假的‘幸福感’沒有興趣。”他頓了頓,補充道。“直接上甜點。”
那語氣,與其說是在點單,不如說是在下達命令。
“是,是喵!”
女仆如獲重釋,幾乎是逃也似的跑開了。
卡座裡一時間安靜下來,隻剩下遠處隐約的嘈雜和廚房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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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怪了,有隻那麼大的白色陸行鳥在珠諾。”
“哎呀,或許是迷路了呢?”
“它看起來很害怕,把它送回市場是對的吧?”
“哼,因為一隻鳥,我們居然耽誤了這麼多時間。”
“克勞德,怎麼了?為什麼一直看那邊?”
“克勞德……?”
明天,珠諾神羅閱兵儀式将會開始。
昏暗的廣場上,人格外的多。
克勞德站在原地,目光久久的落在那個位置。
小販的叫賣聲,愛麗絲和紮克斯的對話,蒂法擔憂的呼喚,□□跟尤菲的閑聊——
一切,仿佛都與他無關。
“克勞德?克勞德!”
紮克斯晃了晃他的肩膀,金發男人回過神,他低低的應了一聲。
“嗯……紮克斯。”
其他幾人的目光也落在了他身上。
他的神情有些奇怪的恍惚,手中緊緊捏着一包塑料包裝的陸行鳥餅幹——過去了一周左右,裡面的食物早已被蹂躏成了粉末狀物。
蒂法試探的詢問。
“是昨天沒有休息好嗎?”
提起昨晚,除了紮克斯,其餘幾人都顯露出了有些奇怪的表情。
他們都不會忘記克勞德坐在床鋪上,盯着這袋可憐的餅幹發呆幾個小時的模樣。
“沒有……我——”
黑色的衣角,兩個影子,一大一小。
那抹銀色的發尾,她的——
克勞德猛地往那邊走了過去。
”啊。克勞德!“
”你去哪?“
他沒有回應同伴,一股腦地推開人群,目光死死的盯着那個逐漸隐去的影子。
是她。
就是她。
旁邊那個是——薩菲羅斯?實體,還是幻覺……
不是幻覺,她不可能是幻覺。
為什麼要站在他那邊?
為什麼要複活他,她知道會發生什麼嗎?薩菲羅斯和她……
那麼我們呢?
……
我呢……
“喂?你小子——”
“不好意思。”
克勞德擡起頭,與那位被撞到的男人對視了一眼,他飛快地道歉後,繼續往那個方向擠——
“你就這麼走?我的衣服可髒了,你……”
男人抓住他的領子,正準備把看起來不怎麼高的克勞德拎起來。
然後,注意到了他背後那把門闆大的符文劍。
“……”
在與那抹淺青色眸子對視的一瞬間,男人脫力似的松開手,克勞德沖了出去。
廣場深處的岔路,人流越發密集,他極力擡起頭尋找那抹影子,卻什麼都沒有追尋到。
終點處,隻有兩家比較顯眼的甜品店。
“……”
左邊是一家門面樸素,飄散着濃郁黃油和糖霜香氣的傳統糕點屋。
右邊則是一家招牌花哨的咖啡館,挂着一塊粉紅色的、畫着可愛卡通圖案的招牌,上面用彎彎扭扭的字體寫着一行他看不懂的文字,門口還立着一個穿着蕾絲花邊圍裙的女性人形立牌
猶疑了一瞬間,克勞德往左邊的店鋪走。
糕點屋内的空間并不大,空氣中彌漫着濃郁的烘焙香氣。
幾張鋪着格子桌布的小圓桌旁坐着三三兩兩的客人,他們大多在低聲交談,或者安靜地品嘗着面前的甜點。
櫃台後,一個戴着白色廚師帽的胖師傅正在忙碌着,看到克勞德闖進來,隻是略微擡了擡頭,便繼續埋頭工作。
克勞德飛快地掃過店内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客人。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因為劇烈的跑動和内心的焦灼而微微起伏。
沒有。
沒有那熟悉的身影,沒有那獨特的銀發,沒有那雙總是帶着一絲戲谑和狡黠的瑩綠色眼眸。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與他記憶中的“她”截然不同。
那些歡聲笑語,那些甜蜜的氛圍,在他眼裡如同隔着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
“克勞德?”
紮克斯和蒂法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們也走進了糕點屋,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店内的情景,以及克勞德失魂落魄的表情。
“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跑出來?”
克勞德垂着腦袋,緩緩地搖了搖頭。
金色的發絲淩亂地散落在額前,遮住了那雙此刻有些黯淡的青色眸子。
“……我好像,看見她了。”
紮克斯上前一步,寬厚的手掌輕輕搭在克勞德微微顫抖的肩膀上。
“嘿,克勞德,别想太多了。”他的聲音溫和而有力,試圖驅散籠罩在摯友身上的陰霾,“珠諾這麼大,人又多,看錯也是正常的。我們先找個地方歇歇腳,好不好?”
“是啊,克勞德。你從剛才就一直很緊張,臉色也不太好。”
蒂法輕聲說,“我們才剛到珠諾,不用這麼着急。而且,你手裡那個…餅幹都快被你捏碎了。”
克勞德的身體因為呼喚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像是被驚醒的木偶。他緩緩擡起頭,那雙青色眸子茫然地掃過紮克斯和蒂法關切的臉龐,然後又落回地面。
“我……”他的聲音幹澀而沙啞,帶着一種近乎夢呓般的恍惚,“我确定……是她。那件黑色的袍子,還有……銀色的頭發。不會錯的。”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那包可憐的餅幹發出最後的、細微的碎裂聲。
眼神固執地在糕點鋪裡再次逡巡,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那個熟悉的身影會憑空消失。
“可是克勞德,”紮克斯的聲音依舊溫和,“我們都看到了,這裡并沒有你說的那個人。會不會是穿着相似衣服的路人呢?珠諾這麼大,各種打扮的人都有。”
他沒有直接否定克勞德的“看見”,而是巧妙地提供了一種更“合理”的可能性,試圖将克勞德從偏執的認定中拉出來。
“對啊,而且你看,”蒂法也連忙接口,指了指店門口,“剛才廣場上人那麼多,擠來擠去的,光線又不好,真的很容易看錯人的。說不定你看到的人早就走遠了。”
"我們先離開這裡吧?找個地方坐下來喝點東西,好好休息一下,嗯?”
克勞德抿緊了嘴唇,固執地搖了搖頭,金色的發尖随着他的動作微微晃動。
他沒有看紮克斯,也沒有看蒂法,目光依舊空洞地搜索着這個小小的糕點店,仿佛下一秒那個身影就會從某個角落裡走出來。
“不,不是路人。”
他低聲重複着,聲音裡帶着一種令人心悸的偏執。
“我感覺到了。就是她。她一定就在這附近。”
紮克斯看着他這副模樣,心裡暗叫不好。
“好了好了,克勞德。”
紮克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半是安撫半是強制地将克勞德的身體轉向門口。
“就算她真的來過,現在也肯定不在了。我們一直站在這裡也不是辦法。聽話,先跟我來。”
“你想吃點什麼?這裡的蛋糕聞起來很香,要不要買一個帶回去?”
紮克斯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平常那樣随意和充滿活力,試圖用食物來吸引克勞德的注意力,這是過去常用的有效方法。
“或者我們回旅店?尤菲和□□他們肯定等急了。”蒂法也上前一步,輕輕拉住克勞德的另一隻胳膊,“我們可以回去打牌,或者聊聊天。總比待在這裡胡思亂想要好。”
克勞德被兩人夾在中間,腳步虛浮的走了出去。
他真的……看錯了嗎?
那清晰的黑袍,那晃眼的銀發,她的笑容,聲音。
明明……絕對不會認錯的、總是萦繞在他噩夢邊緣的兩個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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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您的草莓甜心魔法芭菲和巧克力熔岩喵嗚蛋糕來啦喵~”
女仆将兩份看起來就甜到發膩的甜點放在桌上,然後退後一步,臉上再次挂上職業笑容。
“請慢用喵~如果還有什麼需要,随時呼喚我們哦~”
說完,她逃也似的再次離開了。
我看着眼前那兩坨粉色和棕色的混合物。
草莓芭菲上堆滿了奶油、草莓、冰淇淋球和各種顔色的糖珠,頂上還插着兩片心形的威化餅幹。
巧克力蛋糕則被塑造成了一個貓頭的形狀,旁邊點綴着幾朵奶油花,中間似乎還流淌着熱乎乎的巧克力醬。
光是看着,就感覺牙齒開始隐隐作痛了。
“這就是你說的‘甜點’?”
薩菲羅斯的聲音在我對面響起。
“怎麼?不好看嗎?”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勺芭菲上的奶油和冰淇淋。
“看着還行啊,就是糖放得有點多。”
冰涼甜膩的奶油和草莓味的冰淇淋在嘴裡融化,甜得有些齁人。
好吧,或許我應該選另一家。
“不是好不好看的問題。”
薩菲羅斯看着我把那勺高糖混合物塞進嘴裡,碧綠的眼眸微微眯起。
“而是…毫無節制,缺乏美感。隻是單純地将各種甜膩的東西堆砌在一起,粗俗而幼稚。”
他伸出手,用指尖撚起一顆從芭菲上滾落下來的彩色糖珠,放到眼前看了看,然後毫不猶豫地用兩根手指将其碾碎,細小的糖屑簌簌落下。
“就像大部分人類短暫而膚淺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