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兩劑湯藥灌入口中,蕭廣煜漸漸蘇醒過來。他倆眼珠子直直的瞪着房頂,任憑身邊人如何喚他,依舊像被拿了魂兒一般沒有絲毫反應。
長公主斜着身子坐在榻邊,抓起蕭廣煜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不停地在掌心裡揉搓着:“煜兒啊,跟娘說說話吧。”搓了一陣兒,還是不見動彈。
心尖上像是被火焰炙烤着,多一刻都難熬。長公主望着蕭廣煜發呆。呆坐片刻,餘光中恰好出現了一個人影。回頭一瞧見是一名侍疾的太醫端藥進門,行禮後轉身将藥碗平平的靜置于桌上。
長公主輕輕放下蕭廣煜的手臂,站起身,走到太醫身後準備詢問一二。因為從小在宮中教養出的習慣——走路穩而靜,幾乎聽不見腳步聲。那太醫回身時見長公主忽然離自己如此之近,被狠狠地吓了一跳,連忙雙腿一軟跪在地上。
長公主蹙了蹙眉心:“我兒究竟怎樣?為何眼睛雖然睜開,人卻沒有半點知覺?”
太醫身子隐隐發顫,沉吟片刻勉強定下心神:“郡王爺現在人已經蘇醒,便無大礙,當下隻需盡快将他這高熱退了,否則時間拖得太久,或許會……”
長公主心中一凜:“會什麼?”
“會……”太醫又驚又怯,細密的汗珠刹那間發于額角。他遲疑半晌,終抵不過長公主的一通斥責威吓,連忙回道:“會變得瘋傻。”
“啊……瘋傻?!”忽然一陣鑽心的刺痛襲上心窩。長公主常年舊疾纏身,身體自昨夜起便已感到不适。她習慣性的擡起手臂,用手掌按住胸口,以此暫時減輕痛楚。
長公主到底是個美人,雖略微上了些年紀,年近四十,卻依舊風韻猶存。此刻無論是神态還是動作,頗有些西子捧心的意蘊。她兩道細瘦的蛾眉徐徐傾落于眼角,目光哀婉凄涼,“那這高熱該如何退?”
太醫若是知道該如何退熱,哪還需要等到現在。
氣氛一時間有些焦灼。好在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随侍的通禀聲:“殿下,雍長璎雍大人正在堂前候着。”
長公主一早便從園中小厮口中得知昨夜雍長璎也在園中,而且害蕭廣煜墜馬的禍根正是他的坐騎“翻雲”。她原本打算即刻下令處死那畜生,誰知卻聽聞那畜生已被雍長璎牽走,不知藏去了何處。
好大的膽子!
長公主的臉上瞬間呈現出烏雲蔽日的光景,二話不說便朝正堂中走去。
陽光斜斜的映入堂中,暴烈的灼熱感覆滿雍長璎的整片後背。他軀着身子跪在那裡,背影幾近溶于空氣,遠遠望去輪廓略有些模糊。而在他兩側的斜後方,各另跪着一名男子。左邊那位上了年紀,後背明顯有些病理性的佝偻。此人原是是藥鋪的老闆,雖知曉此事牽扯甚大,但因從前受過的雍府的大恩,推拖不得,全然當做報恩;而右邊那位則是位少年,是雍府自家的馬倌小武。
隻見小武身着一襲灰色的粗布衣裳,右側衣衫上的系帶系的十分馬虎,以至于交領的領口虛敞着,隐隐露出他脖頸下鎖骨的輪廓。他的鎖骨輪廓十分明顯,一節一節像用刀削出來的似的,完全配得上“瘦骨嶙峋”這四個字,看着令人不免心生憐惜。
長公主擦着小武的身邊走過,腳邊掀起的一襲微風直撲在小武的雙手上。
小武攥拳的雙手又握了握,手背上隐隐顯出一道道暗褐色的舊傷痕。
“雍長璎拜見長公主殿下!”雍長璎見長公主高坐于前,随即高喊一聲雙手觸地,腦袋深埋于兩臂之間,額頭幾乎已經貼到了地闆。
長公主冷着臉,在場旁觀者皆以為長公主會使用雷霆手段好好懲治一番雍長璎,誰曾想卻見她半晌毫無舉措,隻是靜靜地望着。眼中神色時而憤恨不甘,時而怨怼悲切。足足在雍長璎身上消磨了有将近半柱香的功夫。
半柱香的時間裡,堂中寂靜無聲。
雍長璎聽不見長公主的回應,起先隻是心中略有惶然,到後來因身子俯的太低,導緻頭部充血嚴重,幾近發展到眼前發黑、不可視物的地步。
腦袋又酸又脹,極是難忍。
“雍長璎。”長公主兩支眼圈被淚水沁的通紅,突然鼓着力氣厲聲斥責道:“你好沒心肝!”
雍長璎微微擡了擡身子:“殿下……”
話未出口,長公主身子驟然前傾,絲毫未留情面的将他的話語聲打斷:“你竟在廣煜如此危難之時,将你那愛馬私藏起來。難不成是你那馬上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急于毀屍滅迹嗎?”
“殿下,微臣并未私藏翻雲,之所以率性而為,隻是想盡快給殿下一個交待。”
“什麼交待?”
雍長璎直起身子,順手撩開前襟,一支暗棕色的小木盒從他衣衫下顯露出來。
長公主沉着眉心,仔細打量了一番,剛預備開口卻忽然嗅到一股血腥之氣竄入鼻腔。她的忍不住側過臉:“此為何物?”說話時,胃裡翻江倒海,長公主忽然雙肩微聳小腹輕收,出于本能的幹嘔了一聲,兩頰泛起一灘酡紅。
雍長璎離此物最近,臉上反而最是鎮定,沒有半分異樣的神色,他朗聲回答道:“殿下,這盒中裝的是翻雲的肝和胃。”
長公主一雙杏眼圓嗔着:“肝?胃?”她面色驚惶,身子向後蹭了蹭,“你這是何意?”
雍長璎擡起頭,拱手道:“懇請殿下屏退左右。”
長公主抿了抿嘴,将身邊的一幹随侍暫時打發了,又從袖口中掏出一條淡青色的繡花帕子,緊緊地捂在鼻子上:“你且說吧。”
雍長璎說道:“昨日小成郡王墜馬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在背後故意設計陷害。”
長公主心尖上揪了一下,捂着鼻子的手不禁松了松:“此話當真?”
雍長璎點了點頭:“當真。微臣身後這兩位便是人證,而這盒子便是物證。”說着,他側過身對身後那位略微年長些的男子說道:“你且将你方才看到的一切都說出來。”
那男子再一次叩首,随後取出一支巴掌大的紙包,将紙包放在地上平平鋪開,随即見一小撮白色片狀草藥現于眼前。因為草藥經過風幹處理,顔色略微有些發黃,極易被誤認為是黃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