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現在才不到7點，溫程沒有睡意，腦子裡一直在想時生為什麼會這樣，卻一直沒有什麼頭緒。漸漸地，他也有些犯了困。

半夢半醒之間，溫程突然聽到了一聲“我想你”，大腦遲鈍了一下，猛地清醒了。

溫程睜開眼看時生，輕聲問：“想誰？”

時生安靜地睡着，似乎剛剛的聲音隻是溫程的幻聽，又或者是時生睡夢中的呓語。

但這聲音卻讓溫程猛地警醒。

時生想父母了？

這段時間時生一直沒表現出對父母特别的留戀，甚至還表現得有些超乎尋常地冷靜，于是溫程真就以為時生對這件事看得很淡，沒有尋常孩子的那種敏感。

可是怎麼可能呢？再冷靜也是個孩子，是個人啊，時生怎麼可能一點敏感都沒有？

尤其是今天見到幼兒園的孩子們大多都有父母接送，時生卻孤身一人，而溫程隻覺得自己舍不得時生，卻沒有想到時生會不會覺得難過。這難道不是對時生的忽略嗎？

“時生，”溫程坐了起來，輕撫時生的臉，“對不起，這麼重要的事，我竟然沒有早點想到。”

“我們要面對。”溫程握着時生的手，“我們要面對。”

時生睡到了9點多，溫程在時生旁邊坐到了9點多。

“醒了？”溫程輕撫時生的頭發。

時生沒說話也沒動，額頭挨着溫程的腿側躺着。

“我們去吃點東西好不好？我去把晚飯熱一下。”溫程輕聲問，“你要躺着嗎？還是和我一起？”

“躺會兒吧，好嗎？我去把飯熱一下就過來。”

溫程握了握時生的手，起身下地，但剛動了一下，褲子就被時生抓住了，溫程愣了，趕緊坐了回去：“好，我不去了。”

溫程一下下輕輕揉着時生的肩膀和後背，時生脖子上的紅痕已經消掉一些了，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得出來。

溫程用指肚在紅痕上輕輕摸了摸，拇指在時生臉頰上愛惜地撫着：“時生，是不是想媽媽和爸爸了？”

“對不起，我沒有考慮到這方面。”溫程說，“但這是我們要面對的事，所以不能回避也不能逃避。難受就難受，想哭就哭出來吧，我會陪着你的。”

過了一會兒，時生還是一直沒反應。溫程覺得實在不能再這麼餓下去了，于是把時生抱了起來去熱飯：“我餓着沒事，你餓着可不行，你胃不好，需要吃東西。”

溫程抱着時生熱飯，飯出鍋的時候，時生突然說：“我想你了。”

時生說話了。

溫程手一晃差點燙着自己，連忙關了火，看向時生：“你說什麼？”

“我想你了。”時生說。

溫程怔了一下，身上猛地松了勁兒，腿一軟沒撐住向後退了兩步，靠在了身後的牆上，摟緊了時生，半天才說出話來：“我的時生，我也想你啊。”

溫程輕聲問：“能告訴我了嗎，今天為什麼這麼沉默？”

“想你了，”時生說。

溫程愣了愣，身上有些發抖，心疼得要命：“所以才這麼沉默嗎？”

溫程的頭輕輕抵着時生的小腦袋：“傻瓜，幼兒園有老師和小朋友們，大家都在相互陪伴，相互填補心裡的孤單，你也試着敞開心扉，把大家放進心裡，好嗎？”

“溫程，”時生沒說話，也沒動，過了一會兒才突然問，“你有多想我？”

“是啊，我有多想你呢？”溫程吻了吻時生的頭發，“其實我也不知道有多想，我不知道該怎麼衡量。早上送你到幼兒園門口時才意識到要暫時分開，于是突然開始想，特别想，控制不住地想，想到做什麼都集中不了，一整天都心神不甯，總希望能有你在我身邊待着。這才隻是你上幼兒園的第一天，這才隻是剛剛開始，以後也許我會習慣，但肯定無法停止想念和擔心，因為你已經站在我心上了，不管你走不走動，走去哪裡，我都能感覺到你的存在。就是這麼想。你覺得夠不夠？”

時生安靜了三秒，軟下身子，臉埋在溫程肩上。

溫程笑了笑，輕緩地拍着時生的背安慰。

“好。”過了一會兒，時生說。

“嗯？”溫程疑惑。

“我敞開心扉，把大家放進心裡。”

溫程愣了，随即眼眶有些紅：“不要為了我而做事，你要為了你做。自然而然就好，不必勉強，我隻是怕你繼續孤單才對你說這些。”

“嗯。”

溫程揉揉時生的頭發，輕輕歎了口氣，突然笑着看着時生說：“真是太好了。”

“什麼？”時生問。

“我以為你挨餓受凍了，以為你想爸媽了，以為你受欺負了……”溫程輕輕揉着時生，“你之前給我講過暴力虐童的新聞，我擔心得不行，卻想都不敢想，一想就喘不上氣……”

時生偏了偏頭，額頭抵在溫程的脖頸。

溫程歎了口氣：“你可真是吓着我了。”

也許是餓了，也許是為了安慰溫程，飯熱好後，時生開始好好吃飯，溫程欣慰許多。

第二天時生上幼兒園，溫程不再囑咐那麼多，隻說下午四點會來接。

時生跟着老師進幼兒園以後，溫程去找老師看了昨天的監控。

監控上顯示，時生坐在座位上以後就不再動，無論老師怎麼哄，無論周圍小朋友們有多鬧，他都無動于衷。零食不吃，水不喝，午飯也沒吃，午覺也沒睡，像是無聲的抗議，但溫程知道這不是抗議，而是時生對他無聲的呼喚。

幼兒園裡還有很多和時生一樣不愛說話、不愛動的孩子，大多數是還沒适應環境的新生，少部分是像時生那樣性格上相較其他孩子來說難以相處的孩子。

“老師費心了，就讓他先适應幾天吧，他不想吃就不吃，不想睡就不睡，由着他來吧。”溫程說，“我回家再和他溝通溝通，如果情況沒有改變，那我以後每天中午接他回家吃飯睡覺，下午再把他送過來好了。”

“這樣也行，”老師說：“但是園裡有規定，出于安全考慮，如非特殊情況，放學之前不許孩子們離開。您要是接他走讀，得向園長申請，還得簽免責協議、辦走讀證。”

“那我中午能進園裡來陪他嗎？等他适應了我就不來了。”

“可以，但是得登記。”

“好，謝謝您。”

回家以後，溫程繼續練畫，中午的時候，溫程做了營養餐，裝在了保溫的便當盒裡，又用破壁機打了一杯溫果汁裝在保溫杯裡，帶去了幼兒園。

溫程先在監控上看了時生上午的情況。監控上顯示，時生依舊很不合群，和昨天沒什麼區别，不說話，不參與活動，午飯也沒吃。

溫程想進餐廳陪着時生吃飯，但和老師商量了一下，為了不影響其他小朋友，還是讓時生從餐廳出來了。

看到溫程的時候，時生緊繃的肌肉才松動了些。

“時生！”溫程笑呵呵地小跑過去把時生舉了起來，順勢轉了大半圈之後摟進懷裡，不停地揉搓，“快四個小時沒見，可想死我了。餓壞了吧？我給你帶了午飯。”

時生緊緊抱着溫程的脖子，臉埋進溫程肩窩裡，嗅着溫程的氣息，不願意離開。

溫程按老師的安排進了一間教師休息室，老師關上門出去了，溫程抱着時生坐在沙發上，打開了便當盒和保溫杯，喂時生吃飯，時生很有胃口地吃完了。

“明明都這麼餓了，為什麼不吃幼兒園的飯呢？”溫程問，“我去餐廳看過了，午飯挺好的，你為什麼不吃呢？”

時生窩在溫程懷裡抱着保溫杯喝果汁，不理溫程。

溫程幫時生扶着保溫杯：“是因為我不在嗎？還是因為想吃我做的飯？還是二者都有？”

時生喝了幾口果汁，推開保溫杯，解開溫程的外套，貼着溫程柔軟的毛衣，埋進溫程懷裡。

“剛吃飽喝足就睡覺？”溫程親了親時生的頭發，放下保溫杯，把外套的拉鍊拉上了些，像那天在商場休息時那樣把時生裹進了外套裡，隻露出腦袋。

時生的呼吸噴灑在溫程胸口，把溫程懷裡弄得暖烘烘的，讓溫程也漸漸有了困意，但他不敢睡，因為是陌生環境，所以他時刻都保持着警覺。

時生在幼兒園的醒覺鈴響之前醒了。溫程正閉目養神，感覺到時生的呼吸變化後，溫程忙睜開了眼睛，低頭看時生，輕聲問：“醒了？”

時生軟塌塌地癱在溫程懷裡，終于肯出聲了：“嗯。”

溫程輕輕撫摸着時生的頭發和後背：“那就起？”

時生沒有說話。

雖然時生的沉默既可能表示肯定，又可能表示否定，但溫程已經慢慢能從時生情緒的細微之處區分出哪些是肯定，哪些是否定了。就像他小時候經常能敏感地隔着房門從老媽的氣場裡區分出她是不是生氣一樣。

溫程笑了笑：“那就再趴會兒。”

又靜靜地待了會兒，溫程輕聲說：“就算我不在，你也要好好吃飯，知道嗎？”

“身體是你的，如果你不好好保護，不僅你會難受，我也會難受。”

“而且，我沒法每天中午都過來陪你，一年以後更沒法陪你，我得盡我所能地教你學會獨立，你也得學會自己照顧自己，我們都得獨立、勇敢地面對新環境，面對沒有可依賴之人的孤獨。”

“從吃飯開始，我們一步一步地來，好嗎？一步一步地，我陪着你，好嗎？”

幼兒園的醒覺鈴響了，溫程輕輕揉揉時生的腦袋：“走吧，你該起床去教室了。”

時生原本軟塌塌的小身子一下子繃得緊緊的，雙手抓緊了溫程的衣服。

溫程心疼地親了親時生的臉頰，狠着心解開拉鍊，把時生抱了出來，時生驚慌中猛地抱住了溫程的脖子看着溫程，看得溫程心疼得差點脫口而出“要不我們不上幼兒園了”。

溫程收拾好便當盒和保溫杯，抱着時生去教室：“時生，我想陪着你，但我們必須克服一些對彼此的想念和依賴，這是生活中經常要做的事，就算習慣不了，我們也得做到。”

“你明白的，我不會離開你，對嗎？”溫程站在教室的門前，此時老師和小朋友們還沒有來，“我會像昨天一樣過來接你，所以你不用擔心。”

溫程慢慢松開時生的胳膊，把時生放在地上，自己也蹲了下來，一手摟着時生，一手指着一張椅子：“我知道那是你的座位，知道你昨天什麼都沒吃，也什麼都沒喝，知道你沒有理會老師同學，也沒有參與任何活動……你一直在那裡坐着，這是我在監控上看到的，我在關注着你，在擔心着你，我想了解你的情況，這樣的我怎麼會想要抛棄你呢？。”

“我是你的後盾，”溫程說着，領着時生轉過身，背貼在自己懷裡，“你背沖着我，正沖着你要面對的東西，我會撐住你的，我會永遠在你身後。”

開始有老師帶着小朋友們進到樓道，溫程親了親時生的臉頰，輕輕把時生往前推了一把：“去吧，去你的座位上吧。你可以像昨晚答應我的那樣，敞開心扉，把大家放進心裡；也可以什麼都不做，隻等着我來接你。去吧，放學見。”

溫程蹲在原地沒動，直到時生走到座位上坐好，溫程才起身，站到時生能看見的地方。

小朋友們在老師們的帶領下陸續進入了各個教室，開始上課的時候，溫程向老師報了個備，沖時生揮了揮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回到家以後溫程才給自己做了午飯吃，吃完就開始練畫，兩個多小時以後又去了幼兒園等放學。

溫程站在最顯眼的位置，老師一過來，溫程就報了時生的名字。

時生被老師領出來的時候，溫程立即沖上前把時生抱了起來：“終于放學了，我可想你了。看吧，我說我會來接你的。”

時生被溫程抱起來的一瞬間就摟緊了溫程的脖子。

和老師道别以後，溫程頗有些壓力地穿過對着他笑眯眯議論的裡三層外三層的家長們，帶着時生去農貿市場買菜回家。

“5:30有書法課，上到6:30，”溫程抱着時生坐在床上，打開新買的酸奶，給了時生一杯，“你想現在吃飯還是上完書法課回來吃？”

時生抱着溫程的脖子不願下來：“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