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程愣了一下。
“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我會管好我自己,不讓我受到對我來說沒什麼價值的影響,你繼續做你自己就好,不要感到有壓力。”
溫程很久都沒說出話,感覺自己失敗又可笑,竟然還沒一個孩子明事理,竟然還讓一個孩子來為自己擔心,還提什麼教育和引導,該被教育和引導的該是自己才對。
溫程輕輕握住時生的手,對時生說:“謝謝你,時生,你對環境的理性判斷和趨避讓我感到踏實了很多,我沒剛才那麼怕了。我好像開始有些知道該怎麼對待天才那一面的你了,就像你說的,像平常一樣,但是,我會比平常更用心。”
“所以你明白了嗎,這世界上永遠有比分離更好的選擇,”時生看着溫程,“我們可以磨合,但你不要丢下我。”
“嗯,我再也不會想要丢下你了。”溫程湊過去在時生的頭發上親了親,抱住時生的小肩膀,“‘這世界上永遠有比分離更好的選擇’,這也是你爸說過的話?”
“不是。”時生在溫程的手背上親了一下,“這是你告訴我的。”
“我?”溫程愣了,“我不記得我說過這種話啊。”
“你沒說過,”時生說:“但你的行動告訴我了。”
溫程好奇:“什麼意思?”
“你是比分離更好的選擇,”時生說,“對我來說。”
溫程愣了。
時生在溫程脖子上親吻了一下:“你的存在就是在告訴我這個選擇。”
“時生……”溫程看着時生,愣愣地叫了時生一聲,頓了頓,俯身把時生抱了個滿懷,“我好喜歡你啊。”
“我也喜歡你。”時生抱緊了溫程,幾秒鐘後,把溫程往外扒了扒,“别再浪費我的時間了,繼續教我吧。”
溫程埋在時生肩上笑得發抖,好一會兒才松開時生:“好,繼續教你。”
溫程帶着時生把字都過了一遍,時生自己寫字的時候,溫程把工作中偶爾才會用到的數位闆連在筆記本上,打開Ps練手。
先從闆、杆、球熟悉手感,然後去網盤找了以前學畫時練手的畫,調低透明度、新建圖層開始摹。
摹了由基礎到複雜的幾張畫以後,溫程覺得自己行了,以為手感回來了,于是找了張難度适中的圖片放圖層旁邊照着畫。
畫了5分鐘之後,溫程乖乖回到了摹的練習裡,并且悟出了一個道理:生了四年的手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熟的。
練到了飯點,溫程帶時生去買菜,順便按幼兒園報名老師的建議給時生買了可以用微波爐加熱的便當盒和便當袋,又賣了破壁機和兩個純色的兒童保溫杯,然後回家做飯。
“幼兒園4點放學,我下班至少得5點,趕到幼兒園接你也得5:20。”溫程給時生喂了一口飯,“而書法班5:30就開始上課了,所以咱們來不及回家做晚飯吃。”
時生慢慢地吃着,溫程很欣慰,時生已經會自覺地細嚼慢咽了。
“我上班以後,中午回家做好便當給你送到幼兒園,你下午放學在托管班等我的那一個多小時裡,把便當吃了填肚子,咱們晚上回家我再給你做點别的補一補,好嗎?”
“嗯。”
“記着,便當盒是保溫的,但如果時間太長飯涼了,你一定要請老師加熱過後再吃,不能吃涼的,否則會胃疼或是肚子疼,明白嗎?”
“嗯。”時生看向溫程,“那你呢?”
“我?我是大人,我可以堅持到回家再吃。”
“不行。”時生扭頭避開了溫程夾過來的紅燒肉,嚴厲地看着溫程。
“行的,美術班6:30就結束了,正好回家做飯。”溫程把紅燒肉往時生嘴邊夾了夾,“來,吃了它。”
時生推開溫程的手,嚴厲地問:“其他時候是能行,但周一和周四有跆拳道課,8:10才結束,你難道要餓到8:10嗎?”
“這……”溫程剛開口就及時收住了話音。
溫程本來想說“這有什麼,我以前忙起來一天才吃一頓飯”,但想了想還是住了口,怕自己這種飲食不規律的行為會成為時生的反面教材。
溫程于是改了口:“那我也備着吃的,好不好?”
時生看着溫程,沒說話。
溫程把紅燒肉夾過去:“現在能把它吃了嗎?”
溫程扭回頭叼過紅燒肉吃了。
“真感動。”溫程忍不住揉了揉時生的小腦袋。
晚飯過後,溫程和時生先後洗了澡,時生又被溫程套上了小白兔睡衣,趴在工作台上認字。溫程則喜滋滋地套上大灰狼睡衣,拿出時生的小書包,給時生收拾明天去幼兒園要帶的東西。
除了筆袋、紙、本、零食,溫程還給時生裝了一本繪本,以防時生在幼兒園無聊。
收拾完以後,溫程又開始投入到臨摹的練習中。這半天加一晚上,迅速又保質地摹了5張基礎、7張進階和3張複雜高難度的畫後,溫程才感覺畫着順手些了,又把晚飯前臨失敗的那張圖找了出來重新畫。
剛畫沒多久,時生停了筆,開始收拾工作台上的字詞表和紙筆。
溫程停下筆,看着時生:“用我幫你聽寫嗎?”
“不用。”時生利落地收拾。
“别收拾了,就放這兒吧,”溫程說,“明天不是還得寫嗎?”
時生沒聽,像前兩天一樣把東西收拾回了電視櫃抽屜裡。
溫程覺得有些奇怪,想起了那天晚上地毯上的樂高,問道:“你是不是怕放工作台上,鄭鈞會給你弄亂啊?”
“嗯。”時生把東西放好,去陽台休息眼睛,按溫程之前教的做眼保健操和進行極目遠眺。
溫程想了想,扭過身扒着椅背,看着時生的小兔兔背影,心尖兒軟綿綿的:“寶貝,我給你買張寫字桌吧,帶抽屜的那種。”
時生很認真地按揉着睛明穴:“不要。”
“為什麼?”溫程歪了歪頭,有些不解,“那樣你就有屬于你自己的桌子和抽屜了,而且還不用擔心會被我和鄭鈞弄亂。”
“但那樣就不能和你用一張桌子了,”時生換到風池穴,“我想和你用一張桌子。”
“是嗎,”溫程不懂,“我這小工作台有什麼好的?”
“我喜歡你在我旁邊工作。”
“噢……原來是這麼回事。”溫程愣了愣,托起腮猶豫了一下,最後妥協了,“那好吧。”
溫程托着腮看着時生,過了一會兒又側着腦袋枕在胳膊上看着時生,看了一會兒,喃喃道:“說實話,其實我也喜歡你在我旁邊學習,你在我旁邊我就會覺得奇妙又踏實。”
時生專心做眼保健操,沒理溫程。
溫程笑了笑:“這種感覺很莫名其妙。明明以前我一個人的時候從沒覺得不踏實過,但現在如果你不在,讓我一個人待着,我就會覺得很不踏實。”
“你會有這種感覺嗎?”溫程問。
“不會。”時生搓熱手捂住眼睛,“我不會有任何感覺。”
“那你為什麼不想離開我呢?”溫程想不通了。
“我下午不是說過嗎,”時生說,“因為沒遇到比你對我更好的人。”
“噢。”溫程點點頭,側枕在胳膊上,“遇到了你就會離開我、跟對方走嗎?”
“我跟别人走了你會難過嗎?”時生問。
“當然會,不過那要看哪方面了。”溫程慢慢地說,“如果是指你離開我的事,那我會難過,會失落,或許還會覺得空落落的;如果是指你離開我以後能有更好的發展的事,那我會希望你離開,并且會為你感到高興的。”
時生沒說話,眺望着窗外各處的風景。
溫程微微歪着頭看着時生:“那你呢,你離開的話會感到難過嗎?”
過了一會兒時生才說:“我說了我不會有任何感覺。”
“可你明明會緊張、會害怕,”溫程回想着過去9天的相處時光,“會生氣、也會失望。”
“那是離開時才會有的情緒,離開以後就不會再有。”時生看着遠處亮着橙黃燈光的跨河大橋,和橋上急馳而過的一輛輛車,“我知道我要做什麼。”
“能告訴我嗎,你要做的是什麼?”溫程輕聲問,“你想要的是什麼?”
“是像你一樣,”時生淡淡地說,“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的踏實、安穩的生活。”
“是嗎。”溫程看着時生的背影,總覺得這并不是時生最渴望的,“你最想要的難道不是……”
家嗎?
最後這兩個字溫程沒能說出口。
時生做完眼保健操、遠眺完,轉過身看着溫程,等溫程說完。
溫程有些慌亂地轉回身握住鼠标,握住以後才想起來自己是在用數位闆畫畫,于是又猛地松開鼠标拿起了數位筆。
“怎麼不說了?”
“嗯?”溫程裝傻。
“是什麼?”時生問。
“沒什麼。”時生虛應着。
時生走近了,“是什麼?”
溫程緊緊握着數位筆,感覺握得很吃力,早知道不放開鼠标了,數位筆太細,遠不如鼠标好握。
“溫程。”時生叫了溫程一聲,走得越來越近。
溫程心跳得咚咚的,感覺像看了鬼片一樣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你……”
“是家。”
時生停住了腳步。
“是家,”溫程沒忍住說出了口,“我以為,你最想要的是家。”
過了好一會兒,時生的聲音才響起來:“家?”
溫程半張着嘴,慌張地轉過身,看見時生站在床尾的位置,微微低着頭。
站了幾秒鐘,時生沒什麼情緒地說:“家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溫程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沒說出來。時生的這句話讓他覺得訝異,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所以這不算。”時生說完,擡起頭,去牆邊開了遊戲屏,坐在床上玩遊戲。
“我剛剛想問你在做什麼。”等待遊戲啟動的時候,時生問,“你慌什麼?”
“啊……”溫程為自己差勁的心理素質感到哀恸,對自己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我怕你會在意。”
“在意什麼?家?”時生轉過頭看着溫程,眼裡冰冷無情如常,“我沒感覺。”
“是嗎。”溫程對時生感到心疼,“我感覺我好像能理解一點你沒感覺的原因。”
“人之常情,不難理解。”遊戲啟動成功,時生轉回了頭看着屏幕,點擊登錄,“所以你在做什麼?”
“啊,沒什麼,”溫程側身讓了讓,好讓時生看見電腦屏幕,“畫畫。”
“你說過畫畫也能臨摹,你在臨摹嗎?”時生轉過頭看向溫程的電腦,看了幾秒,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不是臨摹。你說臨摹要透過紙張照着底下的範本寫,但是你把範本放到旁邊了。”
溫程愣了一下,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接觸ps時的場景。自己當時被眼花缭亂的複雜界面搞得又蒙又亂,直想趕緊關掉,但别說分清範本和畫紙,就連右上角的“關閉”鍵都差點找不到。
思及此,溫程不禁對時生毒辣的觀察力和果敢的判斷力感到佩服,由此自愧不如地笑笑,真是後生可畏,尤其是天才後生。
“我上次沒解釋清楚,其實這也是臨摹,更準确地說,這是臨,就是你昨天寫的臨近的臨,是把畫放在旁邊照着畫的意思。”溫程解釋,“摹是把紙鋪在上面描,十分鐘前我就在摹,隻不過用的是相當于畫紙的圖層,也就是我畫畫的地方。總而言之,這兩種統一歸為臨摹。”
“噢。”時生問,“你學過嗎,畫畫?”
“學過,從小就學,光畫也畫了13年了。”
“你喜歡嗎?”
“談不上喜歡,但也不讨厭,可能就像你說的那樣沒什麼感覺吧。我也不知道小時候為什麼學畫畫,似乎也沒什麼契機,我感覺好像莫名其妙就畫了起來。”溫程笑笑。
“這裡有你的畫嗎?”
“沒有。我爸媽家有,你想看過年帶你去看。”
“為什麼這裡沒有?”
“因為在這裡住的時候沒畫過。”
“為什麼沒畫?”
“大學最後一年的時候,忙着考證和畢業的事,沒精力畫畫,就沒再畫了。後來自然而然地,工作的這三年也都沒再畫了。”溫程笑道,“可能真的是因為對畫畫沒什麼感覺吧,所以就算這四年不畫了,也沒覺得有什麼缺憾。”
“為什麼現在又畫了?”
“因為……”溫程頓了一下,真實的理由當然不能說,但也不能再像剛才一樣心理素質那麼差了。
于是溫程打着哈哈含混過去:“因為想畫就畫。就像……你寫字一樣,想寫就寫。”
“我寫字有目的,你畫畫也有目的?”
“嗯,為了休閑娛樂。”
時生沒有應聲,轉回頭挑角色開局。
溫程悄悄松了一口氣,等了一會兒,見時生專心玩兒遊戲再沒别的反應,便繼續臨那張畫。
臨完以後,時生的遊戲活動也已經進行到尾聲。
“喝牛奶嗎?”溫程關好電腦,收好數位闆,緩緩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我去給你煮杯牛奶?”
“嗯。”時生抽空應了一聲。
溫程站旁邊看了一眼,不禁挑了挑眉。雖然還是敗局,但技術和走位有進步。
“不錯啊,英雄,”溫程笑道,“前途無量。”
時生專心遊戲,沒理溫程。
晚上睡覺的時候,溫程摟着時生躺在床上,突然覺得有些擔心,“明天是你上幼兒園的第一天,你會想我嗎?”
“你盡快來接我就不想。”時生閉着眼睛說。
“好,我會第一時間去接你。你有什麼喜歡的東西嗎?可以給你帶上,你想我或者害怕的時候就拿出來。”
“不用。”
溫程最後一遍确認:“真沒什麼想帶的了嗎?”
“沒有。”
“好吧。”溫程在時生頭發上輕輕親了一下:“睡吧。”
鄭鈞是12點多回來的,回來就問溫程說話算數嗎。
溫程知道鄭鈞指的是一年以後回公司上班的事,溫程說算數。
鄭鈞便放心地洗完澡,摟着溫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