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教費每月900，夥食費每月160，其他生活必需品、取暖費、被褥費、押金等等是一次性收費，加起來470。”一位中年幼兒園老師說。

猛地聽到這麼一大堆項目，溫程一下子就感覺有些暈，産生了理解困難，尤其沒明白保教費是個什麼東西，但聽起來估計就是學費之類的吧。

“請問……夥食是幾頓？”溫程問。

“隻管一頓午飯。早飯和晚飯不管。”

“我下班可能得5點，4點放學以後能讓他在園裡等我嗎？”

“可以，但是超過4:30得交托管費，一個月50。很多家長都下班晚，還有6點多來接孩子的，可以讓他和這些回家晚的小朋友們一起等。”

“好，”溫程松了口氣：“這樣我還能放心些。”

“但是托管屬于放學後了，沒什麼零食可吃。”老師說，“下班晚的話，可以提前給他帶上便當什麼的，孩子托管的時候餓了可以讓老師用園裡的微波爐加熱了吃，很多家長都這樣。”

“好。”

“給你看看收費明細。”老師把幼兒園收費通知單遞給溫程，指着收費明細給溫程看。

“這些是怎麼收？”溫程生疏地看着通知單，好久沒接觸過交學費這種事了，看着這上面的各種要求，溫程是真有些頭大。

“現金、刷卡、掃碼，按月收。”

“那他什麼時候開始上學？”

“明天就可以開始了，明天周一。先上中班，往後可以跟着上大班。”

“好，謝謝。”

溫程掃碼付了錢，老師把收費憑證給了溫程，又給了溫程錄取通知書之類的東西。

溫程抱着時生拿着東西離開幼兒園，去旁邊的書法班給時生報名。

“老師，請問他這麼小的孩子能學書法嗎？”溫程問報名處的老師。

老師點點頭：“當然能學，很多孩子都是從4至5歲開始培養書法興趣的。”

老師給時生介紹了軟硬筆的區别，然後問：“學哪個？”

“軟筆。”時生說。

老師被時生冷冷的聲音凍了一下，愣了好一會兒才有些尴尬地反應過來，忙打着哈哈笑着說：“這孩子……挺嚴肅哈。”

溫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揉揉時生的小後背：“不好意思，他不愛笑。”

“嗨，這有什麼，性格各有不同嘛。這樣性格的孩子挺少見的，但是很專注，很有主意。”老師笑着說。

“謝謝。”時生被這麼誇，溫程實在是挺高興，“請問課時和收費是怎麼安排的？”

“按學期收費，一學期就是半年，每天一小時，一周學五天是3500，一周學七天是4500。想報哪個？”

時生不說話。

溫程揉揉時生的小後背：“時生，想學幾天的？”

時生看着溫程：“幼兒園上幾天？”

溫程說：“五天。”

時生說：“那就五天。”

老師說：“練書法講究持之以恒，還是不間斷的好，一些孩子會選一周七天，這樣不容易手生。”

“老師說學七天比較好，”溫程問時生，“要不學七天？”

“五天。”時生堅持：“我要留一天和你在一起。”

時生不知道溫程辭職了，以為溫程還是每周上六天班。

溫程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揉揉時生的腦袋，對報名老師說：“那還是五天吧。”

“看吧，我就說這孩子挺有主意吧。”老師笑着拿出一張表，“這是上課時間表，選哪個，以後就跟着哪個班上。”

溫程給時生選了每晚5:30—6:30的那個班，然後交了錢辦了手續離開了書法班。

“再報個跆拳道班的話，會不會有點太滿了？我擔心你累着。”溫程不放心，“要不把跆拳道班放到周六日上？”

“不行。”時生冷冷地拒絕。

“我會陪着你上的。”溫程試圖勸說。

“不行。”時生并不妥協。

溫程歎了口氣，抱着時生進了旁邊的跆拳道館，說明了情況。

“一天一次課，一次課80分鐘，建議你們辦年卡，一年收費5000，142節課，贈送2節，平均下來正好一年内每周三節課。

現在辦的話可以給孩子送會員卡、道服、腰帶、道服袋還有道鞋，很方便，省得你再自己去買了。”報名處的教練說，“上課時間的話，你們的情況可以選6:50—8:10這個時間段的課，每周先上兩節讓孩子适應一下，慢慢地能接受的話再加課。”

“好，”溫程點頭，交錢，“那就年卡，先周一和周四上吧。”

“好。”教練給溫程辦了手續。

溫程提着年卡贈送的道服等東西出來，帶着時生去文印店把網盤裡存的字詞表打印了出來，然後回了家，把道服洗了晾好，然後學習認字。

路上溫程粗略算了一下，今天光報名費就花了10080，以後每月還要往幼兒園交1110的學費。新工作的工資水平基本都是3000起，不搞副業的話絕對撐不住開銷，看來得抓緊練畫了，雖然畫畫恐怕也掙不到什麼錢，但他隻會畫畫了。

“網上說，小學階段要求掌握3000個漢字，”到了家，溫程坐在工作台旁，把字詞表放到時生面前，看着手機上查到的信息念道，“1至2年級，要認識常用漢字1600個左右，其中800個左右會寫；3至4年級，累計認識常用漢字2500個，其中2000個左右會寫；5至6年級，累計認識常用漢字3000個，其中2500個左右會寫。”

“6年認識3000個，”時生去電視櫃抽屜裡拿出白紙和筆，坐到溫程旁邊，“太慢了。”

“别說大話。”溫程有些哭笑不得，“寶貝，你知道3000個是什麼概念嗎？”

“15天。”時生沒回答溫程的話，而是看着字詞表說。

“什麼？”溫程沒能跟上時生跳躍的思維。

“概念就是15天，我能全都會寫。”時生沒什麼表情地說。

“15天？”溫程驚訝得一時沒說出話，不知該自己該是什麼反應，隻能在心裡偷偷算了算，“你每天認200個？”

“不是，是15天，每天多學25個，像昨天和前天一樣。”時生鄙視地看了溫程一眼，“昨天和前天已經學了兩天，所以還剩13天。”

溫程這下半天沒說出話來，先是沒繞過來時生話裡的邏輯，然後時生的“每天多學25個”讓他莫名覺得有些熟悉，直到想起了高中忘了是幾年級時學的等差數列，溫程才坐直了，愣愣地問了一句：“寶貝，你知道等差數列嗎？”

時生疑惑地看了溫程一眼“不知道。教我，我要認字。”

“認字先等一等，”面對太過異于尋常的事，溫程簡直不是驚訝了，而是驚吓，“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麼算出15天的？”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是15天。”時生說，“快點教我認字。”

“天啊……”溫程感覺自己脊梁骨有些發抖，一時回不過勁兒來，“這就是天才碾壓一切般的實力嗎？”

天才，溫程聽說過，也見過，比如時生的爹張倫哲，但畢竟沒有近距離接觸過，而且也沒什麼交集，所以也沒什麼特别的感覺。

平時在電視上看《最強大腦》的時候，也是除了驚歎和不可思議，就沒有别的感覺了。

可現在自己身邊坐着的這個孩子，竟然微微顯露出異于常人的天賦，盡管懷疑過時生是天才，但真的親眼見到時，溫程第一反應不是像很多人一樣高興，而是不知所措，慌了手腳。

尤其是自己還要對這個孩子負責，如果這個孩子被自己耽誤了怎麼辦？如果被自己耽誤了，自己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

“時生，我……”溫程握住時生的手，“我是不是得想辦法給你找個厲害的數學老師？或者物理老師？或者讓你提前上學？或者……我想不到了，我還能做什麼？我……我現在突然很害怕我養不好你……在此之前是擔心，此刻是害怕……”

時生擡起頭，看向溫程。

“看來你真是遺傳了你爸的一些厲害的基因，我不知道該怎麼教你和引導你了，甚至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相處，才能不對你造成負面影響了……”

時生問：“你要把我送走？”

“不，不是！”溫程急忙解釋，“我隻是很慌，很害怕……我怕我把你的天分給忽略和浪費了……我怕你被我耽誤……”

“不會！”時生冷冷地打斷溫程，“不會！”

“怎麼可能不會，”溫程皺眉，“成長環境對人來說太重要了……”

“我說了不會！”時生說，“連我父母都沒能影響我，你以為你能影響我什麼？”

溫程看着時生，張了張口，一時說不出話。

“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這一點你還看不明白嗎，你都和我待了9天了。”時生冷冷地瞪着溫程。

“我知道你有主見，你現在還能理性地控制自己的發展，但以後誰說得準？”溫程努力平複心情，“很多時候環境對人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潛伏期可能很長，也可能很短，有時候你會察覺，有時候卻會在你沒有防備的時候打得你措手不及。這種影響有時候甚至能殘忍地刻進人骨子裡一輩子也消不掉，根本不能大意。”

“不能大意的是我，不是你，也不是環境。”時生憤怒地說，“我不想被影響，誰能影響我？”

“可……”

“你真是白癡！”

溫程無言以對。

時生憤怒地不再說話，小身子繃得筆直，一副随時要攻擊的姿态。

溫程回了回神，想了想時生生氣的原因，簡單又單一——還是怕被溫程抛棄。

兩人都安靜了一會兒，時生是不想說話，而溫程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溫程在心裡歎了口氣。

“我現在因為怕你被我耽誤，所以不敢養你了。但如果真的有人把你帶走，我一定放不開手。”溫程感覺胸悶。

“你怕我被耽誤，還是怕我被你耽誤？”時生轉頭看向溫程。

“怕你被耽誤，更怕你被我耽誤。”溫程話裡都是因不知所措而焦急卻無奈的歎息。

“為什麼？”時生靜靜地問。

“因為你喜歡我。”溫程低着頭。

時生的手握緊了。

溫程靜靜地說：“我不希望你的喜歡被辜負，不希望你被喜歡的人傷害，懂嗎？”

“我說了，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時生轉回頭，沒什麼情緒地說，“像平常一樣對我，偶爾照我想要的做就可以，剩下的交給我，我自己會趨利避害，不用你操心。”

“你在安慰我，還是你真這麼想？”

“我在安慰你，也是真這麼想。”

“就算你這麼說，我還是免不了要擔心。”

“随你怎麼擔心，但你不能因為焦慮而抛棄我。”

“約定好的不抛棄，我一定會遵守，不會再試圖毀約了。”

“你記住，隻要我不想被影響，就沒人能影響我。”

換言之，他會受到影響，都是因為他想要被影響。

所以，無論是否被影響，都是他自己的選擇，與他人和成長環境無關。

溫程擡起頭看着時生。

每當這時候，溫程就會覺得時生成熟穩重得比自己還像個大人。

但時生不願離開自己的時候，又會變回可憐無助的孩子。

而此時，面對知識的時候，時生又顯露出了疑似天才的新的一面，溫程心想，自己總不能再如時生所言的那般白癡下去了，再白癡就真的沒勁了，自己也該向時生學習學習了，也該了解、适應和習慣時生天才或是天才以外的一面了。

許久，溫程點點頭：“嗯。”

謝謝你的安慰，時生，我感覺看清了很多，也踏實了一些，溫程心想，但我還是很擔心。

教了時生40個字以後，溫程給白翊發了短信，簡單說明了時生的情況，問白翊最近是否方便出來吃飯時詳談。

白翊回複明天中午有時間，溫程便和白翊定下了。

溫程本來想要熟悉熟悉畫畫的事，但現在也沒心情了，沒法集中心力。看着時生明顯還沒消氣的樣子，溫程在心裡歎了口氣。

“時生，”溫程輕輕地開口，“我總是惹你生氣，你煩我嗎？”

“煩。”時生頭也沒擡地說。

“還有嗎？”

“讨厭。反感。厭惡。”時生一個個數落，“就是個啰嗦的白癡。”

“然後呢？”

“說不完。”

溫程歎了口氣：“那你為什麼喜歡我呢？”

“因為沒有遇見比你更傻的人。”時生淡淡地說。

“這叫什麼話？”溫程理不清時生的邏輯：“因為你太聰明了，所以你喜歡傻的？”

“心裡有算盤的人，不會比你對我更好。”時生淡淡地說，“我沒有遇見過比你對我更好的人。”

溫程心疼地看着時生：“你這是經曆了什麼才得出來的結論？”

“經曆了大多數人都會經曆的事，”時生沒什麼情緒地說，“人情冷暖而已。”

溫程愣了一下，張了張嘴，最終歎了口氣，看着時生：“你知道嗎，換個人早就笑出來了。”

“因為我是個孩子？”

“嗯。一個孩子說出這種大人說都顯老成的話，這種反差很滑稽，讓人很想笑。”

“那就笑吧。”

“嗯？”

“察言觀色、人情冷暖，這是人的天性使然，孩子懂的不比大人少，隻是有的孩子不會表達。”時生淡淡地說，“孩子沒表達就以為孩子不懂，滑稽的人是這麼想的大人，不是孩子。所以想笑就笑吧，互為笑料，人不就是在笑與被笑中由生到死的嗎？”

溫程皺皺眉：“這是你悲觀的一面嗎？”

時生停下筆，看着溫程。

溫程緩緩地說：“雖然還是冷冷的不容易聽出來，但連聲音都顯得悲傷。”

“人是複雜的多面體。”時生說，“這個世界上維度最多的就是人，人做出什麼表現都不應該覺得驚奇。我做出什麼行為，都是正常的。”

“我不敢相信這是你能說出來的話……”溫程愣愣地看着時生，“你明明連字帖、臨摹都不知道，卻……多面體、維度什麼的，還有這裡面的邏輯，這不像是個5歲孩子能說出來的話……”

“這不是我說的，”時生說，“這是我爸說的。我隻知道我接觸過的事。”

“噢……”溫程點頭，“原來是這樣。”

時生不再回應，繼續寫字。

過了一會兒，時生說：“溫程，我不想活成我爸媽那個樣子，但我認同他們說過的那些值得認同的話。”

“你在很理性地愛他們，”溫程對時生說的這句話感到有些欣慰，也開始感到有些踏實，“不否定他們的價值，不肯定他們的錯誤，這對你和他們來說都是最好的方式。”

“我對你也是這樣。”時生淡淡地說，“我也在理性地愛你，同時也在理性地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