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心疼,可你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關心我!”鄭鈞狠狠捏着電視遙控器,“我想要的關心是你噓寒問暖,關心我的工作、生活還有内心,關心我身上的每一個細節,而不是一見面就隻會讓我去治療!”
“你讓我怎麼噓寒問暖?能讓你好起來的隻有治療,不催你去做這個我還能做什麼?”
“你還在說治療!治療,治療,治療!從早說到晚,這兩天見面你總會說治療!知道我現在焦慮複發了,你和我就沒有别的話可講了是嗎?!”鄭鈞憤怒地扔掉遙控器,“你根本不懂!”
“啊!嘶——”溫程看着砸到自己身上後掉在地上的遙控器,捂着被砸疼的肋骨。
時生頓時坐了起來。
鄭鈞:“你總說你無能為力,可笑的是你根本就沒有盡力!”
“什麼叫盡力?我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盡力!”溫程說,“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想要的盡力是什麼!方向是什麼!内容是什麼!”
“是,你不知道,那就這樣吧,算了。”鄭鈞翻身躺下面沖陽台睡覺,不願再說。
最煩吵架吵一半被憋住了。
架都吵不利索,溫程又氣又難受,好幾口氣憋在心裡喘不上來,神經突突地疼,身上發疲得站不住,坐下後卻更不順氣,不得不又站了起來,撐着餐桌緩了半天。
最後他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關了燈,上床摟着時生睡覺。
時生身體緊緊繃着不肯躺下,溫程疲憊地側躺着,摟着時生的腰揉搓着柔聲哄了半天,時生才肯躺下,但不肯枕枕頭,隻肯撲進他懷裡睡覺。
溫程緊緊摟着懷裡的時生,香香的,軟軟的,暖暖的,讓他心情漸漸有些緩和,卻依然沒能睡着。
半夜,溫程隻有餘氣還未消了,身後的鄭鈞一直沒有動過。
溫程知道鄭鈞沒睡着,也知道他根本睡不着,但現在少說也已經淩晨1點了,這麼晚去找白翊幫忙根本不現實。
“為什麼今天沒去找白翊?”溫程不想吵到時生,所以聲音放得很輕。
鄭鈞沒動也沒說話。
“你知道你的創傷是小時候造成的,你也知道你根本不對我敞開心扉,你讓我獨自掏心掏肺在你心門外努力,我十多年來心力交瘁也沒法觸動你,你卻說我不懂你、說我沒有盡力。”溫程知道鄭鈞沒睡,所以繼續說着,沒有委屈,隻是平靜地陳述。
“以前,你把我、其他親朋好友和那些心理醫生們都關在心門外,我們都幫不了你,就算盡全力也隻能撫順你的皮毛,摸不到你的心髒。”
“但我覺得總會有人能讓你願意打開心扉,也許是現在的白翊,也許是未來你生命裡的其他人。”
“而我理所當然地迫切希望是現在,白翊也好,其他人也好,是誰都好,隻要是現在,因為我不想你的痛楚再持續到未來。”
“所以我今早勸你敞開心扉好好和白翊聊聊,有希望就去試一試,我希望他會是那個能讓你打開心門、能觸到你心髒的人。”
“你覺得,自從這兩天我得知你焦慮複發以後,除了治療我和你沒話說。”
“怎麼會沒話說,十多年來,對你,我有說不完的話,有擔不完的心。”
“你獨自經營四家公司,不忙的時候也要每天工作至少16個小時,從吃穿用度到精神健康,都是我擔心的。”
“但擔心的事也要分輕重緩急。今天我一見面就催你治療,可見眼下你的焦慮複發是讓我最擔心的事,因為這是最讓我束手無策的難題。”
“你怪我可能就是在怪我因為這個難題而忽略了你的其他難處。”
“是,你剛剛說的那些話,讓我反省了一下。昨晚白翊送你回來,我懷疑你在他那裡接受治療,他證實了我的猜測,我很開心,以至于迫切得有點心急了,反而讓你覺得除了治療,我不關心你了。”
“但現在我說了這麼多,你總該明白了,事實不是這樣,所以你不用再擔心。我會調整心情,恢複原樣,繼續關心你的其他方面和難處,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積極去找白翊,不要再讓自己受折磨。”
“我還是小時候那句話,就算再親密,就算再懂你,我也不是你,我根本無法體會得到你有多痛,隻是你痛的時候我也很痛,所以我就會知道你比我的痛還要痛,痛得多,多到我不知道該怎麼去想象。”
“我希望你和我能從這種痛楚裡解脫出來,鄭鈞,不管是不是白翊,不管是不是現在,不管要等多久,我都會等,我想在這輩子結束前和你毫無痛苦地活一次。我們會做到吧?會。會做到的。”
鄭鈞一直沒動,也沒出聲,但溫程知道鄭鈞一直在聽。
想說的話說完了,溫程心裡的事放下了,不再說話。
一直側躺讓肩被壓得酸疼,溫程輕輕動了動,小心護着時生,慢慢撐起身換了個姿勢重新躺下。
睡意朦胧中,溫程感覺背上貼上了一片溫暖的胸膛,毫不懂得輕柔小心為何物的胳膊和手牢牢地圈住自己,耳側傳來與睡眠中呼吸頻率不符的呼吸,說明鄭鈞還沒睡着。
但至少不再生氣了。
溫程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伸手緩緩握住捂着自己小腹的大手,安穩地進入夢鄉。
5點多,溫程聽見鄭鈞起床的聲音,迷迷糊糊地醒來,抱着時生給鄭鈞做早餐。
“以後我會盡量早下班。”鄭鈞吃完飯,整理着領帶,“早的話到家會是12點,晚的話就會更晚。”
“好,”溫程趕緊應着,“怎麼決定早下班了?”
“去治療。”
溫程愣了一下,心裡頓時感到特别欣慰。
“太好了。”溫程笑着說,“以後還是白翊送你回來?”
“嗯。”鄭鈞進了門廊。
“還是我去接你吧,大晚上的,别麻煩白翊來回跑了。”
“不用,”鄭鈞出門,“我付了足夠多的錢,他拿了錢怎麼能不辦事。”
溫程還想說什麼,鄭鈞已經出門了。
鄭鈞決定積極治療,讓溫程心裡最大的石頭落了地。
第二大的石頭就是時生的幼兒園。
溫程摟着時生躺在床上,想着該怎麼辦。
昨天問過幼兒園,也問過鄭鈞,溫程沒辦法協調他的下班時間和時生的放學時間。
倒是可以給時生在每天放學時報名跆拳道班或者其他興趣班,直到溫程下班回來接他回家。
溫程下地拿了手機重新躺在床上,查小區西門陽光幼兒園旁邊精英跆拳道館的上課時間安排。
一節課80分鐘,每天一節,每周根據個人情況可安排1-7次。
幼兒園4點放學,練完一節跆拳道就到了5:20,然而溫程下班時間是9:00,到家最快也得9:20,中間的4個小時該讓時生怎麼辦?
何況溫程答應時生會親自接送他上學,也會陪他上興趣班,所以這個辦法明顯得擱置。
那該怎麼辦?
違背約定,好好和時生溝通,讓時生自己放學,自己去道館,自己回家或者在道館獨自等4個小時直到自己下班來接?
想想就殘忍,而且不安全。
這可怎麼辦?
換工作?換個離家更近且朝九晚五的工作?
這倒是個好辦法。
但是……有這樣好的工作嗎?
而且就算有,除了公務員,其他的這種工作工資會很低吧,不到3000的工資,怎麼維持一個大人和一個孩子的開銷?
溫程陷入了兩難,時生的上學問題解決不好,他工作都沒法踏實專心。
溫程頭疼地打開微信,想找找有沒有育兒的親朋好友,問問他們該怎麼解決,看見在美國讀博的大姨家的表姐黎茳昨天半夜給自己發來了微信。
——你朋友圈怎麼回事?被盜号了?
溫程愣了一下。
朋友圈?
溫程疑惑地點開自己朋友圈,看到自己昨天在商場情不自禁、久違地發的兩條現在已經忘到腦後了的朋友圈,頓覺羞恥萬分。
捂着臉差點哀嚎出聲,手在「删除」兩個字上懸了半天。
懷裡的兔兔動了動,溫程立馬按了熄屏,把手機扔到一邊,緊張地看着兔兔腦袋。
沒被看到吧?!
可愛的兔兔擡起高冷的腦袋,面無表情地看了做賊心虛的溫程一眼,鄙視地扔下一句“我不認字”,然後慢吞吞地撅着柔軟的小屁股爬下了床。
兔兔去洗漱了,溫程也反應過來了,兔兔才5歲,根本不識字,他這麼大的人了瞎緊張個什麼勁。
溫程松了口氣,重新拿過手機,給表姐黎茳回了個消息。
——沒被盜号,是我本人發的。
表姐迅速發了條語音過來,溫程點了收聽,頓時神經都炸了。
“你發的?!哪兒來的寶貝?!男的女的?!你有孩子了?開什麼玩笑?不是說好了一起萬年單身統一戰線嗎你竟然抛棄我了你個烏龜王八蛋鳥人?!”
溫程滿頭黑線地趕緊把響徹公寓的聲音調小,給出解釋。
——别人家的孩子,我代養一年。
黎茳直接把微信視頻電話打了過來,溫程頭疼地點了接聽,一張絕美的憤怒的臉出現在屏幕上:
“别人家瘋了讓你代養孩子?!還一年?!是個正常人都知道找個單身女性比找個單身糙老爺們兒靠譜吧?!等等……你這是什麼灰突突的造型啊?!我怕不是眼瞎了吧?!”
“我……這是狼睡衣!就朋友圈發的那個!”溫程心情複雜地摘掉大灰狼睡衣的套頭帽。
“辣眼睛!”
“那你别看!”溫程揉着睡炸毛的頭發,“而且我不糙啊……”
“連衣服都不肯多買的人你說你不糙?!連膚都不肯護的人你說你不糙?!讓你買房你不買,傻了吧唧窩公寓的人你說你不糙?!”
“前面我還能理解,住公寓跟糙不糙有什麼關系?”
“你管呢?我說有關系就有關系!”
“好好好,行行行,你長得好看,你說的都對。”
“别敷衍我!你給我好好解釋清楚!我時間緊,說快點!”
“我有個朋友,前不久丈夫去世,前幾天她也跟着去了。留下的孩子沒親戚願意要,姥姥姥爺也早就去世了,有撫養義務的隻有爺爺奶奶,但爺爺奶奶身體不好,撫養不了,所以孩子依然沒人要。”
“你這表述能力怎麼還是一點兒長進也沒有?”
“怕什麼,反正你理解能力強。”
“你個自甘堕落的鳥人!所以你就以死者朋友的身份收養了她的孩子?可你還沒到30呢,不符合收養條件啊!”
“我沒收養,我還沒說完。”
“你能不能快點說,我五分鐘以後還得趕實驗!”
“孩子爺爺雖然沒有扶養能力,但有經濟能力,所以到底還是同意了養孩子,但因為一些情況,得一年以後才會接過去。接過去之前隻能找人代養或者安排福利院。我不想讓孩子去福利院,所以就接過來代養一年。”
黎茳沉默了很久沒說話。
溫程以為網絡卡了,就給挂了。
結果剛挂黎茳就又打了過來:“小王八犢子你居然敢挂老娘電話!”
“我以為卡了……”溫程無奈,“我說姐,我的親姐,你好歹是高知,還是留學的高知,能不能注意一下形象和影響,不要動不動就出口成髒……”
“我一個破讀博的算什麼高知?再說憑什麼高知就得端着?憑什麼高知不能罵人?”黎茳不爽,“嫌我罵你了?想等我回去挨打還是想現在挨罵,你選吧。”
“那你還是罵吧……”溫程郁悶,“我就一個糙老爺們,和你這黑帶比不了,被你打一頓能要了我的命。”
“知道就好!”黎茳說,“這事兒都誰知道?你跟我姨說了嗎?”
“沒有,沒多大事,我不想搞得那麼轟動,所以本來沒打算和你們說的,誰知道沒忍住發了個朋友圈……”
“這叫沒多大事?!這可是個孩子,不是貓狗蛇魚!你個王八蛋能養好人類之子嗎?”
“我……”溫程無語,嚴肅地批評,“黎茳,你知不知道你在罵你姨和你姨夫是王八。”
“别瞎說,你是不是蛋跟我姨和姨夫沒關系。”黎茳很有原則,“咱們這輩恩怨咱們自己了結,不要牽扯到上一代,也不要牽扯到下一代。”
“你倒是分得清。”溫程說,“那怎麼辦,你的意思是,我得和我爸媽說一聲?”
“我勸你和他們說一聲,這可是條人命,你又得上班又得帶孩子,你有把握給人家養好嗎?”
溫程沉默了:“我會盡心盡力,但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養好他。”
黎茳歎了口氣:“溫程你真是大膽,我都不敢随随便便養孩子。雖然隻有短短一年,但這可是份責任,咱們這些普通人這輩子能遇到的最重的責任就是孩子了吧?”
“那你是什麼意思?你是想勸我别繼續養,還是想讓我和我爸媽取取經?”
“我當然不希望你養,因為我擔心你負不了這麼大的責任。”黎茳嚴肅地說,“但這既然是你遇到的事,就得看你和這孩子的意願。你想養嗎?”
“我想養,我答應了他不會抛棄他,而且就算沒有答應他,我也無論如何不會抛棄他。”
“那他呢?他有8歲嗎?不到8歲沒有自己選擇撫養人的意志和權利。”
“5歲。”
“他5歲,那你怎麼能确定他是真心想跟着你,還是被迫跟着你?”
溫程的語氣語氣沉了下來:“他當然是被迫的,如果父母沒去世,如果爺爺奶奶現在就肯撫養他,他根本不至于走投無路來我這裡。”
“你懂什麼?”時生冷冷的聲音傳來,“不是走投無路,是絕處逢生。”
溫程和屏幕那頭的茳蓠都愣了一下。
溫程看着從衛生間出來的時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很緊張,在床上坐不住了,隻能趕緊下床。
“時生,洗完漱了?”溫程問。
“寶貝。”時生冷冷地說。
“寶貝。”溫程忍不住笑了,趕緊走過去揉揉時生的小後背,“我的寶貝。”
“這是誰?”黎茳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聲音有些嚴肅。
雖然這麼問了,但黎茳已經多少猜出了時生就是溫程收養的孩子,并且對時生冰冷的聲音和毫不客氣的舉止沒有一絲好感,但在時生給溫程造成傷害之前,她也并不想插手管閑事。
“這就是那個孩子,時生。”
“我看看。”
“時生,你願意讓這個阿姨看一眼嗎?”溫程輕聲問。
“滾蛋,你才是阿姨,叫姐姐!”
“叫什麼姐姐,差輩兒了。”溫程無語。
“輩分在女人的年齡面前算個屁!”黎茳怒吼,“給我叫!”
“好,行。”溫程趕緊應下來,“我家寶貝願意讓這個姐姐看一眼嗎?”
“她是誰?”時生問。
“我表姐,”溫程認真地介紹,“她是我媽親姐也就是我大姨的大女兒,叫黎茳,黎明的黎,野草的那個茳,她還有個親妹妹叫黎蓠,也是野草的那個蓠,你現在還不認識,等你以後認字了就知道了。”
“你才是野草!是香草!茳蓠是香草!”黎茳炸毛了,“你有必要介紹這麼清楚嗎?”
“時生有權知道要見他的人是誰,”溫程說,“再說你都知道他的身世了,不讓他知道你的,不公平。”
“哪兒那麼多道理?!”黎茳十分不滿,“真較真兒!”
“你表姐?”時生問,“但她讓我叫她姐姐。”
“她……”溫程頂着黎茳威嚴的氣勢斟酌着措辭,“這世界上姐弟間差20多歲的也有很多,所以你叫她姐姐也……也說得過去……”
“如果她是姐姐,那就看。”時生說。
“好。你看着啊,姐,就一眼。”
溫程把攝像頭調成後置,一眼過後又調回了前置。
“你大爺啊!”黎茳怒吼,“調回去!”
“不,看多了會少的。”溫程笑道,“不給你多看。”
“神經病!”
“你看到了嗎?”溫程問。
“看到了。”黎茳說。
“可愛吧?”溫程不知為什麼感覺自己突然有點得意,“要是你,你也會舍不得不養的,不過你沒機會。”
黎茳嗤了一聲:“我沒你這麼軟的心。我得去盯實驗了,你自己考慮吧,反正我還是覺得你得和我姨說一聲,畢竟依你這脾氣,過年回家的時候你也得帶這孩子回去啊,所以早晚都會讓他們知道,何不早解決。”
“我知道了。”
“這事我不會和任何人說,但你朋友圈太明顯了,萬一被我姨輾轉知道了,你可别懷疑我嘴漏。”
“我知道了,你嘴嚴,你是愛國好青年,”溫程說,“嚴刑逼供你都不會說。”
“知道就好。挂了。”
黎茳挂了視頻。
溫程把那兩條朋友圈設成了僅自己可見,然後拿着手機查看了一下日曆。
今天是12月11号,除夕是2月11号,時間還早,先沒必要和老媽老爸說,省得讓他們擔心,畢竟之前自己堅持單身的事已經讓他們很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