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分鐘到了,鬧鈴響了,溫程伸手捂住時生的眼睛,拿過手機關上鬧鐘。
“時間到了,寶貝,”溫程柔聲說,“每天隻能玩20分鐘,不然會傷害眼睛。”
一局還沒打完,但時生還是放下了鼠标和鍵盤。
溫程欣慰地揉了揉時生的小腦袋,把遊戲關了,鼠鍵都放到了電視櫃上。
“來,我教你做眼保健操。”溫程坐在時生對面,手把手教時生做眼保健操,“眼保健操可以幫助我們保護視力,所以我們以後要經常做,每天至少兩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還要經常看看遠方和綠色的東西,不要長時間盯着一個地方不動,知道了嗎?”
“嗯。”時生按照溫程教的,按揉着風池穴冷冷地應了一聲。
做完眼保健操,溫程把時生帶到陽台,從樓與樓的間距中看遠處的風景。
“前幾天對面樓的事……”時生站在半落地窗的窗前,按溫程的要求看着窗外遠處的夜景休息眼睛,溫程低下身,單膝跪在時生身後,胳膊摟住時生,把時生圈在懷裡,猶豫着輕聲問,“怕嗎?”
“不是說過了嗎,”時生說,“不怕。”
這是前天晚上,溫程第二次從昏睡中醒來時,時生說過的話。
“從來沒怕?”溫程問。
“從來沒怕。”
“那你難受嗎?”溫程問:“或者有其他的感覺嗎?”
溫程側頭看着時生。
時生當時不願說話,時生對那人跳樓、父親去世和母親自殺的想法,溫程無從得知,現在時生願意說話了,溫程想盡可能多地了解時生,理解時生,想知道時生的心理動态,盡自己所能不讓時生被無法自我排解的陰影吞噬。
“我不難受,”時生問,“為什麼對那件事要有感覺?”
“沒有嗎?”溫程問。
“你不是說了嗎,那是不安全的事,會讓自己受傷。”
“對。”
“他和我爸媽一樣,”時生側頭看着溫程,“他們都做了不安全的事,所以受傷或死亡很正常,不是嗎?”
溫程感覺有些透不過氣,下意識深吸了一口氣:“是。”
“都會死的,”時生說,“你也會死,我也會死,所有人都會死,這很正常,為什麼要難受?”
“因為有感情,有牽絆,因為死亡等于永遠離開,而活着的人舍不得他們離去。”
“如果死是這麼讓人痛苦的事,他們為什麼還要做危險的事?”
“因為……”溫程緊了緊抱着時生的手,感覺身上開始冒冷汗,“因為……”
因為他們感受到了莫大的痛苦。
但是痛苦就要去死嗎?
溫程解釋不清,說不出口。
時生看着溫程,靜靜地等待着溫程的回答。
溫程看向窗外。
近處千家燈火,物影朦胧;遠處萬點星光,霓虹輝煌。
“時生,”溫程輕聲說,“繼續看外面。”
時生轉回頭看向窗外。
“美嗎?”溫程問。
“什麼東西?”
“燈光和星光。”
“為什麼美?”時生問,“它們隻是電燈和星星。”
“我覺得美,因為這是人和自然存在的痕迹。”溫程說,“他們做危險的事,是因為他們看不到這些光了。”
“他們失明了嗎?”
“不是眼睛,而是心,心比眼睛看得更深更遠更清。”溫程握住時生的手,“他們的心暗了,所以看不到你現在看到的這些光,他們忍受不了黑暗的世界。”
“但這些光一直都存在。”時生說。
“沒錯,”溫程說,“所以你明白了嗎,産生錯覺的是人心。感受不到光的時候,就把心裡的每個角落都細細整理一遍,總會找到至少一盞燈能把心照亮,讓我們重新看見外面的光。”
“所以他們選擇死亡,是因為沒有仔細找遍心裡每一個角落?”
“沒錯。”溫程說,“心是這個世界上最小的房子,卻能裝下世上最多的人,也能容納世上最亮的光。他們一定是漏掉了什麼,所以才難過到無法忍受,以至于走投無路。”
時生握住溫程的手。
“所以如果有一天你感覺到暗了,感覺想做危險的事了,一定要沒有遺漏地仔細地找,好嗎?”
“好。”
“但我希望你永遠也不會遇到這樣的一天。”
“就算遇到我也不怕,”時生低頭看着溫程的手,聲音還是很冰冷,卻暖得讓溫程心疼,“你就是我心裡的人,也是我心裡的燈,有你,我的心就足夠亮了,我就能看到外面的這些光。就算那一天到來,我的心變得再暗再難找,我也不會把你漏掉。”
“可是……”溫程有些哽咽,“我不能永遠陪你……”
時生沉默了一會,轉頭看向溫程:“你是指你也會死嗎?”
“是,我總有一天會死,或者以别的形式離開你。”
“但我會把你刻進我的生命裡,你刻得不夠深,我會幫你。”時生慢慢地說,“這是我們之前約好的。總之我不會漏掉你,不會像我父母漏掉我一樣漏掉你。”
“時生,”溫程情不自禁地摟緊時生,“你媽媽想到把你托付給我,就說明她沒有不在乎你,明白嗎?”
“明白了。”
“既然我們碰到了一起,”溫程說,“那我們做彼此的光吧。”
“好。”時生說,“我還是你的寶貝。”
溫程破涕而笑:“對,你不僅是我的光,還是我的寶貝,還是要在我生命裡刻下烙印不讓我忘記的人。你對我來說可太珍貴了,對你來說更是珍貴,千萬不要輕視你的生命,好嗎?”
“嗯,”時生說,“你也是。”
“我當然不會輕視我的生命,”溫程笑着親了親時生的頭發,“我可是很喜歡、很珍惜我生命中遇見的所有的光呢。”
“嗯,”時生低頭親了親溫程的手,“我也喜歡你、珍惜你。”
溫程笑嘻嘻地一把把時生抱了起來,在屋裡轉了兩圈,輕輕放在了床上:“玩兒樂高吧?”
“嗯。”時生看着溫程的眼睛亮晶晶的。
溫程第一次看見時生眼裡有光彩,頓時愣住了,情不自禁道:“你眼睛真好看。”
“樂高。”時生收起眼裡的光彩,冷冷地說。
還不好意思了?
“好,”溫程笑着地在時生眼睛上親了一下,起身去電視櫃拿樂高,“咱們先玩兒哪個好呢?中心廣場?還是巴黎鐵塔?”
“采礦場。”
“可以啊,小朋友,小小年紀就這麼精明,知道礦值錢啊。”溫程笑着把采礦場和巴黎鐵塔拿到床上,“一起來,把這7個都拼一遍,拼了再拆,拼了再拆。”
“幼稚。”時生嫌棄地說。
“噗哈哈哈!”溫程樂颠颠兒地坐在床尾的厚地毯上。
“我也要坐地上。”時生說。
“我坐地上是因為,我坐地上就能和你差不多一樣高了。”
“我也要坐地上。”時生不滿,“我要看到你的全部,不要隻看到你的一部分。”
“好啊,來——”溫程笑着張開雙臂,把時生輕輕撈了過來。
時生被溫程抱坐在了溫程對面的厚地毯上,背沖着陽台,溫程背沖着門廊,左邊是遊戲屏的牆,右邊是四人位的床。
“這樣的小天地也不錯嘛。”溫程邊拆巴黎鐵塔的盒子邊說。
“嗯。”時生邊拆采礦場的盒子邊說。
兩人相互幫忙,溫馨和睦地一起拼到了晚上快10點,拼好了采礦場、巴黎鐵塔,又拼了警察局,溫程喜滋滋地拍手叫停:“好啦,讓警察局守護它們吧。我們收拾收拾準備睡覺啦。”
“放哪?”時生問。
“就放在那兒吧,我們明後天還玩兒呢。”溫程去給時生放洗澡水,“你先洗漱,洗澡水放好了就能洗澡了。”
“嗯,”時生走進衛生間,踩着矮凳,給自己和溫程的牙刷上擠好牙膏,“一起洗。”
溫程笑道:“好啊。”
溫程調好浴缸水位,陪時生洗漱。
“對了,剛剛玩兒樂高差點忘了,你的新衣服洗好了還沒晾,洗完漱記得提醒我。”溫程刷着牙,含含糊糊地說。
“嗯,一起晾。”時生刷着牙,含含糊糊地說。
洗漱完,溫程和時生去陽台晾衣服。
陽台的晾衣杆是可以升降的,陽台牆上有個旋轉把手,溫程轉着把手把晾衣杆降下來,把上面的衣服取下來,和時生用衣架挂好新洗的衣服後又升了上去。
“搞定,去洗澡。”溫程帶時生又回了衛生間。
浴缸的水放好了會自動停,溫程幫時生舒舒服服地洗完了澡,裹着浴巾抱到了床上,然後自己回浴室用淋浴器快速洗了個澡。
洗完澡披着浴巾出來,溫程給時生上藥。時生的腿已經不用冰敷了,再過兩天藥也不用抹了,隻剩手需要小心。于是溫程直接給時生抹了藥。
藥幹以後,到了溫程最激動的時刻——換睡衣。
晾衣服時,親子睡衣被取下來放在了床上,溫程興緻勃勃地拿起來,給軟白軟白的時生穿上軟萌軟萌的小白兔睡衣,然後自己迅速穿上了大灰狼睡衣,連拖鞋都換成了小白兔和大灰狼的,童話夢得以實現的溫程好快活。
時生的睡衣上有兔耳朵和一小團軟乎乎的兔尾巴,溫程的睡衣上有狼耳朵和長長的狼尾巴,被激萌得渾身發軟的溫程拽着自己的狼尾巴和時生的兔尾巴,啊啊啊地低聲叫着蹦哒了半天,時生捂着耳朵趴在床上撅起小小一團屁股差點氣昏過去。
幸好突然響起的門鈴拯救了他。
“開門去!”時生冷冷地扭頭沖溫程嚷。
“哎?你竟然大聲說話了!”溫程驚喜地抱起時生。
“快去!”時生忍無可忍。
“噢!”溫程又嫌不過瘾地在時生小屁股上的小尾巴上揉了一把,這才放下時生,戀戀不舍地去應門。
從貓眼看過去,外面站的是鄭鈞,溫程把門打開。
“你回來了?”溫程臉上還帶着被萌出的興奮笑意,再加上大灰狼睡衣,顯得格外傻呵呵不正經:“怎麼沒去白翊那兒治療?”
鄭鈞站在原地沒動,先是以為來錯門了,随後頓時一臉一言難盡,皺着眉看了半天才開口,“你降智了?”
“你才降智了。”溫程拽着身後的尾巴甩來甩去。
鄭鈞猶豫了一下要不要進門,最後還是選擇進去。
在門口換好鞋,在置物櫃上放下公文包,鄭鈞轉頭看見正一搖一擺樂颠颠往卧室走的溫程,一把抓住了溫程的大尾巴,把溫程拽了回來。
“哎——你幹嘛?!”
“突然發現傻是傻,但挺可愛,勉強還合我的胃口。”鄭鈞狠狠揉了揉溫程柔軟的毛呼呼的屁股,“嗯……手感很軟。”
“你放開……别鬧,”溫程笑着躲了兩下,被鄭鈞抵在牆上,“鄭鈞,你少來……”
“不是專門為我穿的嗎,我正式住進你家第一天,想要搞點特别的?”
“你想太多了,少爺!”
“是嗎?我還想做得也多一些……”鄭鈞在大灰狼睡衣上找口,找了半天發現不對:“口呢?這衣服開口呢?怎麼到處都沒有?”
什麼破衣服,手伸不進去,真捉急。
“噗哈哈哈……”溫程靠在牆上仰着頭差點把眼淚笑出來,“大少爺耍流氓又栽了……”
這樣子的溫程實在是太傻了,連想非禮一下的興緻都給傻沒了,鄭鈞氣得放開溫程,去卧室找衣服準備洗澡,“我睡衣呢?”
“哈哈哈……藍粉色那個簡易衣櫃裡……”溫程靠牆上笑了半天,捂着笑疼的肚子慢慢往床邊走,“話說你到底去沒去治療啊?”
鄭鈞沒理他。
“這都是什……麼?”鄭鈞擡眼往卧室看,被牆上的遊戲屏、被挪到一邊去的電視、電視櫃上的書和玩具以及地毯上拼好的的積木模型驚着了,最後指着床上背對着他的一隻白乎乎帶耳朵的毛絨團子驚悚地問,“這是什麼東西?!”
“哈哈哈哈……”溫程本來止住了笑,這會兒笑得更猛了,直接笑出了眼淚。
“你養什麼了?!”鄭鈞驚悚地說,“你不知道我怕兔子?!”
“哈哈哈哈……這是假的,你真誇張,哪有這麼大的兔子?”溫程趕緊解釋,“時生,轉過來讓鄭鈞看看……”
時生嫌棄地鑽進被子,捂着腦袋準備睡覺。
“不要捂腦袋,危險。”溫程趕緊過去把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時生的腦袋和肩膀,“屋裡暖和,穿着睡衣不用蓋太嚴實,容易上火。”
“神經病!”鄭鈞看清了是時生,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一臉厭惡地穿過玩具地毯,去陽台旁邊的藍粉色簡易衣櫃裡找睡衣,“我其他衣服呢?”
“在衣櫥裡。你今天帶太多衣服了,要不是小錢和趙姨拿了兩個簡易衣櫃,還提醒我床底下有收納抽屜,我都不知道該把衣服往哪放。”溫程捏着時生的兔耳朵。
“誰讓你不聽你媽的話貸款買個大房子,活該。”鄭鈞嫌棄地穿過地毯上的玩具,進了衛生間。
“我就是喜歡小公寓!”溫程追着說,“你們倆要不要喝牛奶?”
“嗯。”
“要!”
床上郁悶的團子和浴室煩躁的人異口同聲。
“好。”溫程喜滋滋地揉了揉時生的兔腦袋,又捏了捏兔耳朵,興奮地去廚房煮牛奶。
鄭鈞泡完澡出來,牛奶已經晾得可以喝了,時生的那杯已經喝完了,溫程給鄭鈞遞上鄭鈞的那杯。
“你買這個屏幹什麼?”鄭鈞喝了一口牛奶,盯着那個屏問溫程。
“玩兒遊戲。”溫程說。
“你不是早不玩兒了嗎?”
“時生玩兒。”
鄭鈞的動作頓了一下,瞪着溫程:“你給他買的?”
“對啊,我又不玩兒。”溫程理所當然。
“你錢多得沒地方花?”
“錢沒了再掙。這是他跟我在一起後,第一次有想要的東西,我舍不得不給他買。”
“你真是瘋了。”鄭鈞看傻子似的地看着溫程。
溫程無奈地白了鄭鈞一眼:“你今天到底去沒去治療?”
“沒去。”鄭鈞說着,一口喝下了半杯。
“不去你晚上睡得着嗎?”溫程不放心。
“你擔心我?”鄭鈞拿着半杯牛奶,看着溫程,“你要是擔心我,就盡快把他送走,讓我安心。”
“你知道送走他治标不治本。”溫程皺眉,“你失眠的根本原因不在我,而在你。要接受治療的是你,不是我。”
鄭鈞看着溫程,沒說話。
“鄭鈞,白翊是個難得有實力的醫生,好不容易遇到了,你就要好好珍惜,積極去治療。”溫程嚴肅地說,“不要總想着控制我或者改變我,也不要總想着我身邊都有誰,這樣對你根本沒有好處。你就算把我徹頭徹尾變成你想要的樣子,也根治不了你的焦慮。”
“沒了?”鄭鈞問。
“什麼沒了?”溫程沒明白。
“你想說的沒了?”鄭鈞看着溫程,臉上沒什麼表情,“‘工作辛苦了’、‘今天累不累’、‘吃了什麼飯’、‘心情怎麼樣’……這些你都不想問嗎?”
溫程張了張嘴,沒找到合适的話。
“還是說你根本就不想知道?”
溫程皺皺眉:“你想說什麼?”
“我想要你的關心。”鄭鈞失望地說完這句話,喝下剩下半杯牛奶,踢開腳邊的巴黎鐵塔和警察局,把電視拉出來,去靠陽台的床邊靠着,打開電視看。
時生聽見樂高被從地毯上踢到地闆上摩擦的聲響,警覺地睜開眼睛,冷冷地瞪着鄭鈞。
溫程愣愣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以為我就是在關心你……”
“你根本沒在關心我,你是在催我,催我趕緊變回小時候那個看着不讓人煩心的正常人!”鄭鈞氣憤。
“你怎麼能這麼說?”溫程生氣。
“這是事實,你敢說你不是這麼想的?”
溫程眼眶紅了:“是,我就是這麼想的。我就是為了讓自己好過!我就是恨不得你現在立刻馬上就變回以前的樣子!因為我受不了了,十多年來一直看着你痛苦我卻無能為力,我心裡快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