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區，溫程先帶時生去理發店剪頭發，又去童裝店買了身衣服和鞋換上，然後帶着舊衣服、舊鞋趕到昨晚查到的時生家所屬的居委會。
到居委會的時候已經10點多了，裡頭沒幾個人。
溫程說明來意，值班的年輕人打電話叫來兩位管事的紅袖章大媽。
大媽們一聽這事就皺了眉，說不好解決。但向公安局核實了情況以後，她們還是同意幫着聯系張倫哲家和連薔家的親戚，雖然折騰到了快11點也沒能取得任何進展。
“沒轍。”胖點的大媽第四次被張倫哲家挂了電話，往後再打都打不通了，有點生氣地說：“現在多的是沒親戚願管的孩子，人家不願養，你也沒辦法。”
“那這孩子怎麼辦？”溫程問。
“沒人管就送福利院啊。不然，一個孩子在社會上怎麼好好生活？上學什麼的都需要監護人，既沒監護人又沒證件，他好多事都幹不了。”瘦大媽挂了電話說。
瘦大媽這邊的情況也不太好，連薔家親戚的聯系方式都沒能從連薔舅媽那兒要來幾個，要來的也都一緻地表示“不想扯上關系”，和連薔舅媽說的情況一樣。
“你不用太失望，養孩子不是件容易事，替别人養孩子好多時候也是吃力不讨好，沒人願管也正常。”胖大媽端起搪瓷杯子喝了口枸杞菊花茶。
“那……你們能陪我走一趟張倫哲家嗎？面談也許會有改觀。”溫程說。
“上門可以，但你能保證見着面嗎？我打了半天電話都是管家接，說不定你去了也隻能見着管家。”胖大媽放下水杯。
“我不知道，試試吧，不然隻能上法院了。”溫程說。
“上法院倒不至于，老頭老太太見着親孫子孫女，一般都會心軟，之前東盛小區那家父母沒能力撫養的倆孩子不就是嗎，一開始誰都不養，最後還不是爺爺奶奶幫着養了。”瘦大媽端了杯咖啡小口抿着。
“那走吧。”胖大媽起身。
從居委會出來的時候，溫程問：“如果去了也不管，這孩子就必須去福利院嗎？”
“去福利院你不用操心，我們可以幫忙聯系。”瘦大媽說，“而且現在福利院條件好着呢，吃穿不愁的。”
“他不是操心找福利院，他是擔心孩子。”胖大媽糾正瘦大媽。
“那你要實在不放心，就自己養呗，你不是他媽媽的朋友嗎？我聽警察說，他媽都留遺囑指定你了，我們居委會這邊要是指定，肯定也願意指定你。”瘦大媽說。
“我養不了。”溫程果斷地說。
“你多大了？”瘦大媽問。
“25。”溫程說。
“差5歲。”胖大媽說。
“那你就先當監護人，等你30了再辦收養手續呗。”瘦大媽說。
“我真養不了。”溫程堅持。
“為什麼？你有能力啊。”瘦大媽說。
“我沒意願，我不願意養孩子。”溫程說。
“不願意養多正常，好端端個大小夥子帶個孩子，還怎麼找對象啊？”胖大媽反駁瘦大媽。
“倒不是因為這個，我的意思是我想獨居，不想找對象，也不想養孩子，我想一個人生活。”溫程解釋。
結果一解釋就糟了，話題一下順着找對象走下去了。
“獨居？單身主義啊？”胖大媽問。
“啊？我不知道算不算，總之我不想養……”溫程沒答完就被瘦大媽打斷了。
“真是年輕人，老了你就後悔了！”瘦大媽不贊同地說。
“啊？”溫程疑惑地看向瘦大媽。
“就是，你怎麼能不找對象呢？”胖大媽說，“25正是談婚論嫁的時候，更何況你這麼好個小夥子，長得好看又精神，找個好對象多容易啊！”
“不是……我不……”溫程有些跟不上大媽們的話題轉移速度了。
“大媽跟你說，我們認識可多小姑娘了，漂亮的、高學曆的、高工資的、有車有房的，什麼樣的姑娘都有，保準有能讓你們兩情相悅的！”胖大媽一副這事交給我們的樣子，神秘地說。
“就是，就是！”瘦大媽笑着拉住溫程，“這樣，你跟我去我家，我帶你認識認識我鄰居家那小姑娘，特漂亮，上月剛留學回來，現在準備在大學當老師呢，你來我給你倆搭搭線！”
“啊？不是要去張倫哲家嗎？請等一下……”溫程被大媽突然一把拉住，沒防備晃了兩步，正拒絕着，時生突然從溫程肩膀上擡起頭，面無表情地看向瘦大媽。
“呦！”瘦大媽臉往後縮了縮，但沒松手，“這孩子怎麼這麼沒禮貌……”
溫程聞言，低頭去看時生的眼神，頓時心驚了一下。
“他怎麼瞪人啊？”瘦大媽有些不滿地問。
“啊，沒有，他……”溫程回過神，趕緊把時生輕輕按回自己肩膀上，連忙往後退了兩步，借着哄時生的姿勢掙開了瘦大媽的手，“不好意思，别誤會，他就是吓着了，沒有瞪您的意思。一會兒我說他，您别介意。我先去路口打車，您二位慢慢走！”
說完，溫程趕緊抱着時生落荒而逃。
“那一眼真吓人……”瘦大媽還有些沒從時生的眼神中反應過來。
胖大媽一直站在溫程背後，沒看見時生的眼神，隻看見時生突然擡頭，扭頭，然後就被輕輕按回去了，沒明白這是發生了什麼，就問瘦大媽：“怎麼了？”
“那孩子剛才瞪我。”瘦大媽還有些心有餘悸。
“瞪你？”胖大媽愣了一下，“你拽人家大人，孩子鬧脾氣了吧？”
“誰知道？反正吓着我了，跟我怎麼着他了似的！看得我心裡一凜，跟和我有仇似的，怎麼能這樣看人呢？”瘦大媽心裡一陣不舒服。
“你看花眼了吧？還一凜，我看你是衣服穿少了凍的吧？”胖大媽打趣道。
“你還不信？你是沒見着他剛才的眼神有多冷硬，明明一直一臉不動聲色的……”瘦大媽沒反駁完就被胖大媽打斷了。
“嗨，不就是小孩子鬧脾氣嗎，讓你說得這麼嚴重以為要殺人呢。孩子鬧脾氣怕什麼，鬧鬧才正常，大人還經常鬧呢，比如說你，你沒冷臉瞪過人？”胖大媽滿不在意。
“不是一回事兒，這種感覺不一樣！”瘦大媽滿心不快，“反正我不想和那孩子挨着了。”
“瞧你這點肚量，說不定人家要的就是這效果。”胖大媽樂了，“行了，趕緊走吧，估計已經打着車了，别讓人久等了。”
溫程抱着時生一口氣跑到路口才停下，但心裡那一驚的涼意還是沒緩過來。
溫程靠在路邊的水泥柱子上歇着，順便等着攔一輛路過的空出租車。
溫程一邊輕揉着時生的頭發，一邊猶豫地開口：“時生……”
時生的頭發剪短了，刺刺的，不好揉了。溫程心裡有些遺憾。
“是不是那位奶奶做了讓你不舒服的事？”溫程輕聲問。
時生趴在溫程肩膀上沒動靜。
溫程歪頭輕輕蹭了蹭時生的頭發。
“是不是她突然拽住我的時候吓到你了？”溫程慢慢地說。
“其實我也有點被吓到，不過那位奶奶不是故意的，而且她其實沒用什麼力氣，加上我沒站穩，所以才晃了兩步吓着你了，我替那位奶奶向你道歉，抱歉呐，時生。”
溫程摟緊了時生軟乎乎的身體。
“既然已經道過歉了，那下次你看那位奶奶的時候，可不可以不這麼兇？”溫程小心地問。
“或者就和平常看我一樣看她也行。不然，那位奶奶會以為你還是不高興，其實你已經在考慮原諒她了，對不對？”
“她不是故意的，原諒她好不好？而且我也有責任，隻讓她一個人承擔是不公平的，你說對嗎？也原諒我，好不好？”
“還有啊，時生，你……”溫程斟酌着，“你剛剛是抱着什麼心情看那位奶奶的？”
“你是沒什麼心情，就隻是普通看了一眼，還是讨厭或生氣了？因為你剛剛那一眼和平常有些不一樣，所以我很擔心。那是你讨厭或生氣時的眼神嗎？”溫程小心地問。
時生突然抱緊了溫程的脖子，腦袋貼住了溫程的頸側。
溫程一愣，下意識輕輕拍着時生的背安撫，心一下子有點軟，不，軟得一塌糊塗。
“不，沒關系，沒關系，沒關系……我不是批評你，”溫程趕忙解釋，“我是想多了解你的情緒，因為你不說話，我就隻能猜。我當然希望就算你不說話，這個世界也能理解你的心情，但這很難實現，時生。”
溫程抓抓時生變得刺刺的腦袋：“你不說話，這個世界就需要去猜你的心情，但猜有的時候容易，有的時候卻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對猜的人來說很辛苦，如果猜得很艱難，對被猜的人來說，也會很辛苦。”
“而我這兩天多了解你一點，不就能多和你親戚交代一點嗎？讓他們少猜一點，你們剛開始相處的時候不就能少些辛苦，多些理解和和睦嗎？這對你是有好處的。”
時生沒有動。
“你這樣讓我很擔心你啊，時生。”溫程歎了口氣，“你要是不開心，我們就不說這個了。開心起來，好嗎？”
遠處路口綠燈亮了，一輛空出租車開過來，溫程伸手攔下了。
沒兩分鐘，胖大媽和瘦大媽也到了，瘦大媽搶在胖大媽前頭上了後座，把胖大媽也一把拉了進去。
溫程看見這一幕有些讪讪，看來時生這一眼造成了不小的問題。
他們按照公安局給的地址趕往張倫哲家。
路上，溫程抓緊時間補了會兒覺，沒有注意到瘦大媽忍不住時不時就會瞥一眼時生。但時生一直趴在溫程肩頭或胸前，除了溫程，時生至始至終沒有看過其他人。
到了張倫哲家别墅區門口，他們又步行了十多分鐘才到别墅外。
按了門鈴，可視門鈴裡面傳來管家柔和的聲音：“請問哪位？”
溫程在屏幕上露了臉，說明了來意，管家說：“請稍等。”
但院門沒有被打開，開了的是裡面房子的門。
一位長着西方面孔的管家帶着幾位傭人從房子裡走出來，穿過庭院，來到溫程他們面前，彼此之間隔着院門。
“不讓我們進去就算了，你們也不出來？”瘦大媽對管家的行為感到受屈辱：“你們家行事也太小氣了吧？好歹把門打開啊，你把我們當什麼人了？有豪宅了不起啊？瞧不起誰呢？”
胖大媽拍了拍瘦大媽的胳膊，示意她說話别太沖。
“天氣這麼冷，我們就算了，你好歹讓這小夥子抱着孩子進去暖和會兒吧？”胖大媽指了指溫程。
管家笑眯眯地說：“這位夫人，請原諒我的無禮，因為我隻能給時家人和時家的客人開門。”
溫程心想，看來，正如連薔所說，張倫哲家的俗稱不是張家，而是時家。這個家果然不由時生姓張的爺爺張萬丞做主，而是由姓時的時生奶奶時霄雲做主。
管家開口說話的語調讓大家都挺驚訝，聽得出來管家的聲音和之前電話裡的一樣，隻是沒想到這位西方臉孔的管家說普通話說得讓人聽不出任何國際或國内口音，不僅标準，而且自然流利。
“你這話什麼意思？”瘦大媽驚訝了一下，随即被他的話氣笑了：“這都法制社會了，居然還有人玩兒不認血肉這一出？”
管家笑眯眯地沒有說話，擺明了不想讓他們和時家人面談。
溫程有些頭疼地說：“不好意思，我們不打招呼就登門的行為十分冒昧，但事出緊急，希望你們能理解，畢竟每次打電話約見面你們都會拒絕，甚至後來再打電話時你們就不再接了，所以我們想提前告知也沒有辦法。”
管家笑眯眯地看着溫程。
“不過，雖然每次打電話都是管家您接，但這件事我們必須和時生的爺爺奶奶親自談，因為這是時家人的事，不是時家管家的事。”
管家笑眯眯地看向時生：“這就是那孩子？長得和時夫人一點都不像。”
溫程皺起了眉：“他是你們時夫人的親孫子，怎麼會不像？”
管家笑眯眯地說：“南郊有四家療養院，其中一家有你們想見的人。但如果今天下午6點之前沒能見到，以後也就不必見了。”
溫程有些生氣：“既然如此，為什麼之前電話裡一直不說，現在又要說？你們這是耍人玩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