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壓低了嗓音,但芙昭在聽到他說話的一瞬,那顆頗為忐忑的心總算落到了實處。她猜的真是分毫不差,是個熟人。
淮陽侯的身影有些落寞:“希望隐鱗衛看到替死鬼,可以離開。”
淮陽侯盡量将自己的懊惱與後悔藏起來,早知道就不要野心勃勃,安心當個閑散侯爺又能怎樣?搞得現在家破人亡,也不知道雪兒安不安全。
千金難買早知道,家主派人接觸他的時候,他就不該被沉積已久的不甘和欲望沖昏頭腦。
“所以……”芙昭猶猶豫豫地問,“您才是父親的老師?”
易容老侍者“嗯”了一聲,沒再看芙昭。
這姑娘長得與周月芙幾乎一模一樣,自小沒有好的教養,于是長成了這般頭腦簡單、貪慕虛榮的女子,人雲亦雲,真是讨厭。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芙昭的生父低賤,若不是要用她周月芙之女的名頭,借先太子血脈說事,讓起義更加名正言順,他怎麼會跟這種人為伍!
芙昭激動地抓住易容老侍者的胳膊:“原來您才是真正的先生!您果然厲害!”
易容老侍者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輕聲道:“聽。”
芙昭樂颠颠地靠了過去,幾乎緊貼着,這讓易容老侍者眉頭緊皺。
密道外的打殺聲逐漸小了,又等了一刻鐘,淮陽侯看向易容老侍者,見他點頭,淮陽侯才有了行動。
淮陽侯在前,他們二人在後,小心翼翼地沿着密道往上走。
還沒到密道口,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竄進了鼻腔。
淮陽侯在開門前,又等了很久,才敢輕輕一推。
機關啟動,門戶大開,映入眼簾的是橫七豎八的屍體,唯獨沒有白衣老者。
淮陽侯松了口氣:“看來他們把替死鬼帶走了。”
芙昭問:“是悅兒頂替了我嗎?”
悅兒就是照顧了她一路的侍女,是個乖巧懂事的姑娘。
淮陽侯點了點頭,芙昭心裡泛起一股酸澀。
權勢相争,人命如草芥,看着眼前血淋淋的斷臂殘肢,她顫抖着身體,強壓住想要嘔吐的欲望。
“接下來該怎麼辦?”
易容老侍者平靜地道:“渡江,江南自有人接應。”
“等,等一下,我走不動。”芙昭倚靠在梁柱上,臉色慘白,虛弱不堪。
淮陽侯看了眼老侍者,老侍者還往遠處挪了一步,淮陽侯無奈,隻能自己去扶她。
一邊扶,淮陽侯還一邊情不自禁地絮叨:“等到了江南,郡主可得好好養……”
話音未落,隻聽“噗嗤”一聲。
一柄短箭已經沒入了淮陽侯的喉間。
鮮血汩汩而出,堵都堵不住。
淮陽侯怒目圓睜,舉起腰刀,芙昭哪兒還有方才柔弱的模樣?她迅速後退,袖箭齊出。淮陽侯心口中了數箭,踉跄走了幾步,便轟然倒地。
這情境,像極了崔鎮撫使被他抹脖子的樣子。
一代枭雄,心狠手辣,居然就這樣死在了一個小姑娘手裡。
再多不甘又能如何?或許這就是命吧……
淮陽侯無奈地閉上了眼。
老侍者見機要逃,卻是被芙昭又一箭射中了膝蓋,疼痛鑽心,他隻能拖着廢腿往前爬。
不能放棄,不能放棄,還有機會……
芙昭奪過淮陽侯的刀,一步一步走到老侍者面前,将刀橫在他頸側,一字一頓:“你沒機會了。”
老侍者轉過頭,目眦欲裂:“你都是裝的!”
芙昭冷聲道:“你不是裝的嗎?孔提調?”
話畢,她擡手,一把撕了他的人皮面具。
面具之下,赫然是律例館冷衙門的提調孔良瑞。
“你,你怎麼知道?!”孔良瑞大驚失色。
芙昭哼了一聲,她可沒興趣給手下敗将答疑解惑。
屍山血海裡,有腳步聲傳來,芙昭擡頭望去,華九思的皂靴踩過一截斷臂,刀尖垂落的血珠墜入泥濘。
他擡手抹去濺在眼尾的血漬,玄色織金飛魚服早已看不出原本紋樣,袖口金線吸飽了血,沉甸甸地墜着。
“結束了。”
華九思俯下身子,刀光一閃,孔良瑞的手筋腳筋瞬間被挑斷,他剛想呼痛,下巴也被卸了。
“聒噪。”華九思擡擡手指,就有隐鱗衛過來将孔良瑞綁起。他沉聲道:“找個大夫,别死了就行。”
芙昭心裡的弦兒一松,腳下一軟,差點兒摔倒。
華九思伸手輕輕一拉,就把芙昭拖進了懷裡。
芙昭擡手摸着他的眉峰,笑意盎然:“你沒戴面具了哎。”
“嗯,從此就不戴了。”
“真好,天亮了。”芙昭小小的一隻窩進華九思懷中,“好困,讓我睡會兒。”
她這一睡,就睡了整整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