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的小朝會,隻有皇帝近臣和重臣才能參與。
寅時初,午門打開,英國公剛打算走進去,有人叫住了他。
他與衛國公、長安侯經常同進同出,三人循聲看去,都很熟,是津水衛的陸統。
陸統面露歉意:“公爺,末将昨日遞了一折子。”
英國公如今執掌津水衛,按道理,他的所有行動最起碼應該與英國公知會一聲。
但這次,他卻選擇了先斬後奏,頗有些難以啟齒:“末将……”
英國公擡手:“是與陳國夫人有關嗎?”
陸統點頭:“見了芙昭姑娘後,末将覺得……”
英國公拍了拍他的肩膀:“對大帥之心,你認為我比你少嗎?”
陸統垂下了腦袋,他先前确實這麼認為,為保英國公府的名聲地位,英國公應該會諱莫如深。
但殊不知,英國公也是聖命難違。
一個陳國夫人的封号,一個需要過繼血脈繼承的女戶,就将陛下的心意表露無遺。
為了維護帝國穩定,選擇委屈一兩個功臣,某種程度上,英國公也能理解元泰帝。
“沒事。”英國公道,“還有幾天就要回軍營,快去多陪陪夫人和女兒。”
陸統熱淚盈眶,他原先是不大能瞧得上英國公的,覺得他雖然有些才幹,但終究是沾了大帥的光。
對周月芙的神化,變成了對英國公的盲目削弱,即使他早已帶領他們赢了不少大仗小仗。
陸統走後,三人組已經滞後頗久了。
也沒來得及多聊幾句,随着蔣公公一聲尖細的宣告,元泰帝緩步走向高高在上的龍椅。
雖然陸統沒能親至,但他的奏折也算是炸響了元泰三年初僞裝的平和。
元泰帝在朝,走的是老謀深算路線,很少像在禦書房那般失态發火。
他讓蔣公公把陸統的折子念了一遍,堂下臣子們面面相觑,都不敢當出頭鳥。
“英國公,你再看看。”
英國公恭敬地從蔣公公手裡接過折子,一目十行,然後道:“陸将軍雖是臣屬,但臣一直認為,軍隊理應是陛下手中利劍,臣隻是統帥,不應過多幹預屬下直達天聽之路。是故,這封奏折,臣從未見過。”
為官之道啊……
裴無名心中感慨,英國公雖然沒有周月芙鋒芒畢露,但這才是最令上位者放心的臣屬。
元泰帝微微點頭:“無妨,事涉陳國夫人,不知英國公作何想法?”
英國公拱手:“禀陛下,奏折所言非虛,芙昭姑娘與陳國夫人一脈相承,但她長于鄉野,受不慣國公府拘束,如今住在英國公府隔壁的小宅院。”
元泰帝皺眉:“陳國夫人乃開國功臣,她的事,既是家是,也是國事。”
英國公立刻道:“臣狹隘,未能體會陛下善待功臣之心,還請陛下降罪。”
與民間不同,今日在朝的諸位,哪個對周月芙的功績不清楚?更何況還有十萬津水衛在,陸統的奏折其實也是代表了津水衛的意思。
他們隻關心昔日主帥的血脈是否得到了善待。
路要一步一步走,人心中的成見如山,也要一塊一塊地搬。
“罷了。”元泰帝道,“陳國夫人既有血脈,那便不能這般不聲不響。”
禮部吳尚書上前,一把白胡須非常飄逸:“陛下!陳國夫人的血脈,非但不能不聲不響,也不能不清不楚。我朝以孝治國,這姑娘的母親是陳國夫人,既有英國公作保,姑且認了,但她的父親是誰?是否應該道個明白?”
“臣附議。”都察院鄭禦史道,“陛下驅逐鞑虜,恢複中原正統,乃千古一帝!陳國夫人高義,更不該有一絲瑕疵。”
元泰帝端起茶盞,不動聲色地往身旁的屏風處一瞥。
都察院向來頭鐵,鄭禦史直接對着英國公道:“還請公爺如實相告。”
英國公沒理他,而是對着元泰帝揖拜道:“臣不知。”
“這可不是一句不知就可以搪塞過去的。”鄭禦史終于抓住了這幫勳貴的小辮子,大聲道,“陛下曾說,英國公府當為百官表率,國公爺就是這般做表率的嗎?”
長公主好整以暇地看着鄭禦史鬥志昂揚,沒有開口。
英國公保持沉默,他早就知道會被禦史攻殲,但這一切都在聖心,他能依仗的也隻有元泰帝的态度。
鄭禦史覺得自己即将大獲全勝,畢竟禦史的至高榮譽,一直都是拉權貴下馬。
他對元泰帝道:“英國公府私德有虧,還請陛下三思。”
“鄭大人輕飄飄的一句私德有虧,真是不把戰場上的累累白骨當回事兒呢。”長公主在上朝時一直有座兒,她勾唇笑道,“十六年前,陳國夫人浴血奮戰之時,鄭大人在幹什麼?”
鄭禦史曾是前朝文官,登時急眼道:“自古文武有别。”
長公主輕笑:“沙場征戰的功勳,可不是你一句文武有别就能掩蓋過去的。難道前線在打仗,鄭大人還要将士們三書六禮才能互定終身?”
她笑得譏諷:“鄭大人見過血嗎?見過骨肉在眼前撕裂嗎?見過五髒六腑混成一團砸在臉上嗎?”
鄭禦史想象力豐富,當即就有點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