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仰頭,睨視他:“生死當頭,情之所至,若是沒有愛情、親情和對陛下的忠君之情,你覺得我大昌将士為何能這般英勇無畏?”
鄭禦史嘴硬:“但是禮不可廢!”
長公主嗤笑了一聲:“那是,前朝倒是守禮,不也把大好江山廢得七零八落,蠻夷入侵,民不聊生?”
鄭禦史臉上火辣辣的疼,終于啞巴了。
元泰帝微微勾起唇,他的這位幼妹,一向如此伶牙俐齒。
一時間,朝堂陷入安靜,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迫感。
許久後,裴無名上前,拱手道:“啟禀陛下,芙昭姑娘的生父是我。”
石破天驚!
裴無名面不改色:“當時戰事膠着,我二人不願衆将士分心,這才隐瞞。後月芙殉國,我無心朝堂,又自覺愧對芙昭,所以才一直沒有相認。”
長公主隻是笑了笑,沒說話。
英國公與長安侯對視一眼,保持沉默。
元泰帝看吳尚書和鄭禦史都沒有反駁的欲望,又掃視了一圈兒諸位大臣,緩緩開口道:“既如此……”
向來是金口玉言,隻要元泰帝定了性,事情就很難再有更改。
“陛下容禀!”
元泰帝擡手:“你說。”
開口的人是淮陽侯,他向來低調謙和,此刻也是笑意盈然:“長公主殿下說到沙場征戰,真是令臣懷念。當初,臣折服于陛下英姿,與陳國夫人也是交情匪淺,自知夫人與衛國公情誼深厚。”
淮陽侯朝裴無名作揖道:“衛國公勿怪,我隻是好奇。所謂懷胎十月,一朝分娩,但陳國夫人一直骁勇于沙場之上,上馬滅敵軍,下馬定軍策,似乎從未有過不便?”
他頓了頓,繼續道:“正如殿下方才所言,這姑娘已經年滿十六,十六年前發生過什麼,諸位難道忘了嗎?”
英國公皺眉:“你什麼意思?”
裴無名也幾乎同時開口:“你是說,我在欺君嗎?”
“不敢不敢。”淮陽侯連忙道,“兩位國公爺乃陛下股肱,所思所言定是為了大昌百年社稷。隻是陛下曾言,陳國夫人之事也是國事,國事自然事關重大,半點馬虎不得。”
淮陽侯接着道:“尤其事關前朝太子,不可大意啊。”
鄭禦史來了精神,立刻跳了起來:“十六年前,陳國夫人被俘虜至前朝太子營帳,淮陽侯是說,這芙昭乃是前朝孽種?”
淮陽侯連忙擺手:“這可不是我說的,我的意思是,慎重起見。”
他這一提醒,就像一滴冷水飛入滾燙的油鍋,霎那間,議論聲四起。淮陽侯滿意地後退,又開始當背景闆。
鄭禦史就像活過來似的,朝着裴無名就問:“衛國公,你作何解釋?”
“五年前的事情,在座諸位就能斷言記憶沒有一絲偏差?更何況十六年之久。”
“強詞奪理,我雖是文臣,但燎原之役在史書裡白紙黑字寫的清楚明白,豈容你狡辯?”鄭禦史直接朝元泰帝跪了下來,“陛下!芙昭恐是前朝皇室血脈,懇請陛下為了大昌百年基業,斬草除根!”
長公主冷笑一聲:“都說文臣的嘴能殺人,本宮今日倒見識了。不僅紅口白牙給人扣帽子,還上下唇齒一碰就能定生死!”
她起身,厲聲喝道:“鄭禦史,現在是新朝,陛下是千古一帝,你以為還能像前朝昏君一樣被你随意糊弄嗎?”
“微臣忠心,天地可鑒!”鄭禦史撩起下擺,拾掇拾掇就想往柱子上撞。
觸柱死谏一直都是禦史的榮譽,更何況,哪兒那麼容易死?這一撞,他将來名聲高漲,性價比拉滿。
長安侯眼疾手快,一把拽倒鄭禦史。
“胡鬧!”元泰帝冷聲道,“你若是嫌命長,就去遼西前線。”
開玩笑,元泰帝是開國皇帝,大權在握,若是讓鄭禦史開了死谏的先河,那群蠢蠢欲動的文臣豈不是都要效仿?
鄭禦史匍匐在地:“微臣不敢。”
元泰帝起身:“鄭禦史殿前失儀,交給長公主查辦。”
此風不可長,必須得狠狠刹住!
他掃了眼神色各異的朝中大臣們:“陳國夫人一事,容後再議。”
蔣公公随即高聲宣告:“退朝————”
回到禦書房,元泰帝讓蔣公公退下,他則端起茶,輕聲道:“出來吧。”
紫檀八仙過海屏風後,緩緩出現一個挺拔的身影。劍眉星目,形容俊朗,一身普通侍衛的衣服也不能掩蓋他的氣度風華。
他面容冷峻,辨不出喜怒。
此刻,他不是芙昭面前偶爾耍寶的俏面郎君,也不是宛平縣公正無私的肅容縣尊,他的一舉一動間,仿佛帶着絲絲寒氣。
元泰帝喝了口濃茶,問:“剛才你也看到了,這幫人裡,哪些有着兩副面孔?”
華九思拱手道:“鄭禦史嫌疑不大,且已經交給了長公主殿下,臣不便插手,臣會去詳查淮陽侯和吳尚書。”
元泰帝點頭:“你與朕不必這般生分,坐,這是你最喜歡吃的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