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了指自己,笑問:“将軍,我長得很像你的大帥嗎?”
從陸統口稱大帥可以看出,想必他也不喜歡陳國夫人的封号。
陸統點頭:“像,但又不像。”
芙昭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
“大帥很少笑,也很少像你這般……”陸統看向芙昭,“慢悠悠的。”
芙昭也點頭:“你能多講講嗎?我想聽。”
陸統來了興緻,他有多久沒跟人聊過大帥了呢?太久了,大帥離開太久了。
這樣想着,陸統一個上過刀山火海的真漢子,都忍不住染上一抹淚意:“第一次見大帥的時候,我是真瞧不起她!戰場哪兒是娘們兒該來的地方?尤其她長得那般好看,就應該在家帶孩子,等着老子們捧着功勳回家疼的。”
但周月芙一句話都不說,三下五除二就把陸統打服了。
陸統至今都想不明白,分明是一樣的劍,怎麼到了周月芙手裡,就跟一條靈蛇一樣,冷不丁地鑽到意想不到的地方,足以給他緻命一擊。
不過,武藝高又能怎樣?打仗!靠的不是逞兇鬥勇!
于是周月芙從大頭兵做起,做到小旗,總旗,千戶……周月芙帶的兵,死亡率就是低,從來沒有打過敗仗,直到她以女子之身,成了津水衛主帥!
陸統徹底服了。
沒有什麼救命之恩、以身相報的橋段,陸統就是徹底佩服這位毫無短闆的帥才,而且單方面把周月芙當作戰場知己。
“那些文人不是整天說什麼,士為知己者死嗎?”陸統沉默了一瞬,突然吼道,“若是當初我在,絕不會讓那枚冷箭碰到大帥!”
芙昭相信,他願意舍了自己的命。
“将軍,你覺的大帥除了是大帥,還是誰?”
陸統被問懵了,大帥是唯一的大帥,還能是誰?他不解:“你什麼意思?”
芙昭笑了笑:“那我打個比方吧,你是津水衛副将,也是你妻子的丈夫,還是你孩兒的父親。”
“我知道你的意思!”陸統打斷她,“你無非是想說,有沒有私生女是大帥自己的私事,也不影響她是最偉大的将帥,我能不懂嗎?”
芙昭聳肩,指了指陸統:“所以呢?”
陸統為自己辯解:“我不是要幹涉大帥,遇到不解之事,弄清楚還不行嗎?”
芙昭呷了一口清茶,悠悠然道:“自然可以,但将軍又為何怒氣沖沖地拍碎我昭記的桌子呢?”
陸統咬牙,腮幫子鼓起包,但說不出話。
“你在憤怒。”芙昭笑問,“你在憤怒什麼?”
陸統的氣息越來越粗。
芙昭放下茶盞,茶盞與木桌相碰,發出一聲悶響,她道:“你親自将她奉上神台,閹割了她所有的欲望,甚至不允許她做個母親。”
陸統怒吼:“我沒有!”
“你有。”芙昭平靜地道,“你要麼瞧不起她一介女流,要麼将她當作聖女,就是不把她當成一個人,一個跟你,跟英國公,跟所有男人一樣的人。”
“我……”
“不然你為什麼憤怒?”芙昭挑眉,“你會因為英國公有一名紅顔知己而憤怒嗎?會因為他突然認了一個私生子而憤怒嗎?”
芙昭搖頭:“你不會,你最多會嘲諷一笑,然後照樣聽他的調令。”
“但周月芙不行。”芙昭歎了口氣,“若她有了瑕疵,你就會憤怒,你們都會憤怒。”
雅間裡陷入了安靜。
陸統覺的自己很亂,但又有一種被點破的窘迫。
芙昭輕聲道:“陸将軍,我沒有怪你的意思,真的。”
她起身看向窗外:“我相信她也不會怪你們,因為她從頭到尾都這樣要求自己,做個聖女。她已經為了她的信仰,将她整個人生都獻祭了出去。”
周月芙明明與裴無名兩情相悅,卻一直拖着不肯成婚,她要等天下承平,卻沒想到,這安安穩穩的世道裡,卻沒有她的位置。
陸統追問:“所以,你不是?”
“我是。”芙昭平靜地道,“命運同她開了個玩笑,就有了我。”
陸統愕然。
芙昭繼續道:“陸将軍,我的母親是一位蓋世英雄,可我總覺得,她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當天夜裡,陸統書房的燈亮了一宿。
他雖是二品将軍,但很少親自寫奏折。軍隊裡的日子太簡單,不是練,就是殺。他遲遲不能下筆……
萬籁俱寂,陸統乘着月色,走到卧房。
他的閨女才剛出生十幾天,就已經從紅彤彤的小猴子變成了個白生生的小人兒,真是令人愛不釋手。
如果此時讓他離家,一生見不到閨女幾面,連聲香香軟軟的爹爹都聽不到……
陸統的心就仿佛被揪了起來,反複撕扯。
不僅如此,他低聲道:“您連閨女的存在都不能講啊。”
“老爺?”陸夫人睜開惺忪的睡眼。
陸統安撫地拍了拍夫人的手,他想,他知道該怎麼寫奏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