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雀第二日沒有在虞逢林面前提及自裁的事情。
人人都有秘密,他有,她也有。
她抿唇,輕手輕腳出門,然後去給馬洗澡。
這匹馬是蘇道長臨走前給她的,說是從西域來的寶馬,價值千金。蘭雀不懂馬,但懂金子,她就恨不得将自己的口糧給它吃。
但它不要,嫌棄地将她好不容易挖來的野菜餅吐了出來。
蘭雀就沒辦法了,覺得肯定是老君山上的野菜不好吃。
她疼惜地摸着馬兒的頭道:“等去了蜀州,我給你挖人間美味折耳根吃。”
但馬不吃野菜餅,糧食卻不能浪費,她就把剩下的野菜餅端回去自己吃了。剛到門口,正好瞧見甘媽媽推着虞逢林出門來曬太陽。
甘媽媽勤快,自從上山來之後就一直忙個不停。她早間随着道長們去做齋食,中午劈柴,晚上怕盜賊和兵匪趁着大亂來打劫,還要跟大家一塊守山門。
這般忙活,她的精神卻越來越好,蘭雀就不勸她了。
她是在有奔頭的活着,想來是快活的。
倒是蘭雀自己有些苦悶,悶不吭聲坐在虞逢林的輪椅旁邊看太陽。她少有這般時候,虞逢林見了,便從旁邊的籃子裡給她遞了個果子,“怎麼了?”
蘭雀搖搖頭,“沒什麼。”
那就是有什麼。
她的心思太淺,淺到他一眼就能看破。他也有辦法哄她,道:“你也是知曉的,我這個人,親友基本都死了,嘴巴也不碎,想來能幫你保守秘密。”
這倒也是——蘭雀咔哧咔哧啃完一個果子,到底有些忍不住話,湊到他的耳邊道:“我有一個秘密!”
虞逢林腦子裡其實亂糟糟的,但她一湊過來,他便讓自己褪去那些煩憂,試着隻聽她說話快活些。他就附和道,“什麼秘密?”
蘭雀聲音小小的,頭低低的:“其實——我回蜀州,并不是單純為了虞春瑩将軍。”
虞逢林就忍不住輕笑了兩聲,但随之又憐惜地看向她,“是嗎?”
還是沒忍住,去回想了之前的事情麼?
蘭雀惆怅點了點頭,“是的,我夢見阿娘了。”
她猶豫了一下,突然伸出手将虞春瑩将軍的耳朵捂住,然後更湊近虞逢林,跟做賊一般悄聲道:“我醒來後想了好久,發現我是太想阿娘和妹妹了,所以才想回蜀州。”
虞逢林就往後靠了靠,離她遠了些,盡量不沾染她的體溫,而後寬慰道:“思念亡母和亡妹,想要回故土看看,這些都是人之常情——但上天保佑,幸好你和虞春瑩将軍都是蜀州人,如此一來,不正好同路麼?”
蘭雀也是後怕:“是啊,幸虧是同路的,不然我該怎麼辦呢?”
她這個人,一說起話來就停不住,又忍不住道:“還有件事情我沒告訴你呢。”
“我現在腦子一日比一日清楚了,記起來的事情也多,但我怕自己忘記,所以開始寫劄記。”
這才幾日,她已經寫了很多劄記了,大多是很多年前的阿娘和妹妹。那時候村子裡還好好的,沒有天災,也沒有兵亂。
“我們住在淮陵淮山的小村莊裡,外面有一片桃花林,林子前有一條小溪,我小時候就帶着妹妹去捉魚吃——我們從來隻吃魚,不吃鳥。”
她津津有味地談起從前,“因為我阿娘叫阿羽,妹妹叫雁雁……對了,我跟你說過麼?我跟妹妹是雙胎,生得一模一樣,阿娘有時候都認不清我們。”
虞逢林搖頭。他隻見過太子和壽王,安王和河洛這兩對雙胎。但他們都長得不一樣。
他行軍打仗這麼多年,說起來還真的沒有見過一模一樣的人。
他好奇問,“真的完全一樣嗎?”
蘭雀點頭,“是啊!”
所以阿娘為了區别她們兩個,就在她們其中一個頭上點了紅胭脂。
她道 :“這樣一來,我和雁雁誰是誰,就分得清了。”
虞逢林靜靜聽着她說從前。她的記性似乎真的很好,從五六歲說到十歲,她一直滔滔不絕。
但說到十歲的時候,她就停了下來,不高興道:“無論是夢見還是回想這一年,我都會頭疼,但我依稀還記得,那一年是天元二十四年,村子裡因為天旱吃不上飯,便想求雨。大家湊了錢,阿娘也賣了家裡的一個漂亮扇子籌了銀子,然後,他們請來了一個和尚祭拜山神,祭祀求雨。”
“我還沒見過和尚,也沒見過山神,就帶着雁雁去山神廟裡看……”
“然後呢?”
“我不記得了。”她沮喪道:“回憶到這裡便記不清了。”
虞逢林就不讓她想了,還叮囑道:“那就等自然而然可以想起的那一日。”
蘭雀沒答他,埋着頭,隐隐帶着些倔強。
虞逢就忍不住擡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她的頭,最後輕柔歎息道:“你願意想起來就想起來吧,記住過往,本就是好事。隻是生離死别,總是讓人不快的。不過,咱們都這般好了,說過這麼多話,你若是信得過我,若是記起讓你不高興的事情,便可以就告訴我。”
“兩個人彼此說說心裡話,說不定就好多了呢?”
這個道理,蘭雀是認可的。畢竟虞國公夫人最初讓她來,就是為了讓她陪虞逢林多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