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想到這裡,她又忍不住看向他,想到了他的自裁之舉。
蘭雀眸光便暗淡下來,覺得自己其實一點用也沒有。她隻不斷地在受他們的恩,卻沒有讓他的病變得好起來。
他都想死了。
一個人病成什麼樣才會想着去自裁呢?
她模模糊糊記得,她有好幾次活不下去,都沒想過自裁。
蘭雀又閉緊了嘴巴。這回虞逢林沒有猜出她的心事,還以為她是想起了從前的事情心情低落,便換了句話說,“阿母已經應承了甘媽媽的事,請老君廟的道長幫她安了身,你不用擔心。”
蘭雀已經知道此事。她對虞逢林真心實意道:“我說國公夫人好,并不是奉承她,而是她這個人實在是細心,你瞧,她要去做大事了,卻連我這般的小事也要親自跟我說清楚,從不懸着我的心。”
她想了想,又道:“虞三将軍,你也好,你跟我說話的時候,我總是很高興。”
她在莊子上的時候沒太多感覺,但回了富貴後府就更懂了他的好。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坐在祠堂裡很是想你。我出蜀州後,跟你說話是最多的,竟有些習慣了,沒有你在晚間說說話,還很是寂寥。”
虞逢林就覺得她肯定還沒長大,不知道對男人應該要戒備一些,不該說想你這種話。
好在也隻在他面前說。
他脫下自己的披風披在她的身上:“多謝你想着我了。”
蘭雀就擡頭看向他,本是要說一句謝謝的,但目光撞進他的眼眸裡,卻好一會兒都沒有說出話來。
怎麼會有人如此溫柔呢?
這麼溫柔的人,怎麼還會死呢?
蘭雀舍不得他死。
她晚間躺在床上睡不着覺,等到夜半三更,終于一個鯉魚打挺爬了起來,走到虞逢林的屋外隔着門喊他:“虞三将軍。”
虞逢林自然也沒有睡。洛陽一日沒消息,他便一日睡不着。
他翻個身,“我在。”
他問,“你怎麼來了?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蘭雀就悶聲道:“沒什麼事……我……我在裝閻王。”
虞逢林總是能被他逗笑。
她來之前,他本是在想雲州之事。
他這幾日病情愈發嚴重,但還是想要強撐着活下去——他不願意就這般死去。
這般死去,就是到了閻王殿前,也無法跟其他三千人解釋,為什麼他們會在黎明之前被砍下了頭顱。
總是要給死者一個真相吧。
他想到這些事情,就整晚整晚地睡不着,隻好睜着一雙眼睛跟無數鬼魂對視。等實在熬不住睡過去,又是那一日的戰場。
他想,他這輩子就要如此沉痛地活下去了。
可蘭雀一來,他自以為是的沉痛又總會消散一些。
他會因為她的話忍不住笑。
但他在裡面遲遲沒有說話,倒是讓蘭雀忐忑難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于是解釋道:“我是想着寬慰你……你一直寬慰我,我能不能也寬慰你一回?”
虞逢林掙紮着坐起來:“好啊。”
山間晚上風大,蘭雀說話之際,已經喝了幾口冷風,她忍不住蹲下來靠在門上道:“你曾跟我說,你要出一趟遠門。你說了三更的閻王,八百裡的葬頭河,可我傻得很,一點也沒有聽出你話裡面的意思。”
等她懂的時候,已經把富貴侯氣得去了半條命。
她歎氣一聲,然後打起精神,用自己淺薄的道理來安慰他:“但我想……也許有些事情是天注定的呢?你看,你選擇來的伏牛峰,正好八百裡。”
她問,“這也算是走過葬頭河了吧?”
在蜀州,是有替死傳言的。
“我小時候病過一次,渾身起了高熱,我阿娘就紮了一個稻草人放在外面,這般就能替我騙過閻王爺了。”
“你也騙騙閻王爺吧?”她虔誠道:“我來裝閻王,帶你走一趟八百裡路,這樣你就算死過一回了。”
死過一回,騙過了閻王,往後就是平安順遂。
蘭雀雙手扒在門框上,悶聲道:“虞三将軍,你别死了吧?我們一起長命百歲吧?”
虞逢林的眼眸就能柔出水來了。
他聽見自己哄她,“好啊,我們一起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