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去朝來,季節荏苒。
隆康四年的春夏之交,距離“鬼頭彌”案告結剛好過去半年 。
晚風鼓袖仍有涼意,封璘臂間搭着襕衫,給滄浪披上。自個卻松了裡襯的領口,就着滄浪遞過來的幹淨帕子抹了幾把臉,面上猶帶着疾奔過後的燠紅。
“聖人準了?”滄浪手不釋卷,半刻從書本上移開眼問。
封璘蹲下來,摘掉先生肩頭的海棠花,撚在指腹慢慢搓揉:“鬼頭彌的案子辦得好,聖人很歡喜。這次清丈土地的差事原也不是多搶手,我不過求一求,他便允了。”
去年秋冬,下了幾場綿綿長雨,跟着又是暴雪急催,畿輔千裡糧種絕收,一時間人心浮動、流民為患。彼時最要緊的是疏荒赈災,以防民力流失太過。
然而新帝登基以來災異不斷,各地都在請旨蠲免租賦,通州、常平、江甯三倉貯存的漕糧難以應付這麼大面積的災荒。何況被淹的土地複墾尚需時日,外逃流民如何安置又成難事一樁。
就在朝廷束手之際,因婚事崩殂而被補償了萬頃良田的韫平郡主挺身而出,将高家早些時候下聘的十萬白銀悉數捐作赈災之用,又表示願把自己名下三分之二的子粒田交給流民耕種,免收三年子粒銀,刨去供應定西的軍糧,餘下的糧食跟種子全由佃戶自行支配。
此等義舉引得流民感恩戴德,亦在大晏朝堂掀起不小的震動。
尤其是當除夕夜,有人在郡主府的莊田附近親眼目睹白狼王出沒,“郡主仁和以至天官賜福”之說頓時風滿京城。
有如一縷清風徐來、一簇星火匝地,老晏人被災荒和饑餓折磨得死氣沉沉的心志驟然敞亮。隆康帝聖心大悅,不僅加封王正宣正一品護國公之銜,又将原定給其子王朗的閩州衛指揮佥事之職擢升為南洋海軍大都統,許王家配享太廟的尊榮。
内閣嗅到了某種訊号,趁勢票拟了一封奏折,請準在籍的皇室宗親皆以郡主為楷模,縱使不願意收容流民,也當從子粒田中每畝抽三分稅銀上繳國庫用于赈災。
子粒田的弊端早在慶元一朝就暴露無遺,皇室、外戚空占良田卻不必負擔稅收,田中所得要麼被揮霍一空,要麼就像高家父子那樣拿來豢養豪奴。于财政無益,于社稷有害,此番剛好給了朝廷下刀整饬的契機。
聖人當即批旨允準内閣所請,要求對各州各府的子粒田進行清丈,按照每畝三分銀的标準補征過往五年的稅賦。
兖王悉訊,主動請纓要領清丈土地的差事,這一磨多日,聖旨總算頒了下來。
得知消息滄浪點頭,指了指小案上的糕點,“出了一頭汗,騎馬趕回來的吧?吃塊點心墊墊,我叫阿鯉傳飯。”
封璘環膝蹲着,高高大大的身影團起來,森嚴蕩然無存。他像個孩子般把花瓣揉出汁水,含在嘴裡吮了,一雙眼直勾勾盯向滄浪,把點子侵占的野心都擱在裡頭,絲毫不加掩飾地說:“先生要獎,一塊點心怎麼夠?”
滄浪笑,馬尾随起身的動作輕輕款擺。他伸出扇子勾住狼崽下巴,微微俯過去,擡指仿若不耐熱似的解開衣扣,脖頸露出來,細小的汗珠沿着線條滑進了那凹陷。
“那你想要什麼?”
晚照有種昏昏的分明,他們就着這個姿勢接了吻,封璘意猶未盡地舔過唇角傷口,探臂把人撈進懷中。
“先生為何要我主動攬下清丈土地的差事?”
滄浪半睜開眼,這個角度看過去有點似笑非笑的意思,他問:“沒想明白就敢應,怕是忘了胡椒蘇木的前車之鑒?”
音罷掌心一空,竹扇入手輕巧,封璘好似摸着先生的腰,順着弧線往上推滑,胸膛并肩背都在股掌之間,那玉滑的脖頸封璘閉着眼睛都想象得出來。
“先生這麼硬的嗎?”
滄浪忍了片刻,從鼻端擠出尾調上揚的一個“嗯”字,又說:“我勸你别再下摸。”
封璘展眉笑道:“我說的是先生的心。”
狼崽子。
“其實早在天官賜福的傳聞出來時,我便知是先生的手筆。”
封璘放過了扇子,垂眸道:“郡主起身作樣子,給了朝廷向子粒田征稅的由頭,國庫一年多出幾百萬兩的進項,聖人自然喜之不盡。盡管此舉或将引起皇室宗親的不滿,但差事若辦好了,内閣那裡又是一筆功勞。”
“難得通透。”滄浪哈哈笑,迎着他的目光道:“既然這樣,你還有什麼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