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盜名,你是指什麼?”
......
兵馬司的燈火一直亮到更闌時分,封璘沒有給王朗戴鐐铐,放他走之前忽地又問:“既非良人,何不将真相告知了縣主?”
王朗原本已經走過了,聞言腳步頓了下,頭也不回地幽幽道:“比起被姐姐怨恨,我更怕她傷心。關外的日子每天都很苦,對那個人的思念是她最後一點甜了。”
不知被哪句話觸動了心弦,封璘微微颔首,當着燭火對他講:“錦衣衛的刀擅長籠中捕雀,離了京城這座樊籠,你便是關外的狼,刀鋒奈何不了你分毫。”
王朗回首投來古怪的一眼,也不知究竟聽懂了多少。
把人都散了,封璘轉去了隔壁的小屋。兩間房牆隔中空,壁上鑿有小孔,此間發生的一切,滄浪在他處皆應知盡知。
“王朗所言,先生相信嗎?”
滄浪雪白的面頰邊掩着絨領,搔得癢了就擡手拂去,垂臂時說道:“人心鬼蜮,神佛難測,高诤不算良配,我一早盡知。可我唯獨想不到的是,高家竟然狂悖至此,連普覺寺都能被他們改成淫樂窩。”
普覺寺乃先祖晏太極親筆敕賜的皇家寺觀,極盛于慶元一朝,在大晏信衆裡威望頗高。
先帝在世時,因寵愛當今聖上之母高貴妃,特許高氏牌位入主普覺寺,受百姓香火供奉。又在她生辰當日,以附近良田莊地百餘畝作為賞賜,經年累月,這座寺院便逐漸淪為高氏一黨的私有産業。
依王朗所述,這些年高氏父子不僅借布道為名大肆斂财,身懷斷袖之癖的高诤甚而在招募僧彌的旗号下,偷偷豢養起小倌人,把佛門之地變成他與一幹京城頑少尋歡作樂的琵琶門巷。
封璘想了想,問:“先生叫我放了王朗,是想借他之口揭穿此事嗎?”
“不,”滄浪搖頭,遲了片刻,眸光微凝:“你不覺得高诤在佛寺養小倌,不止為了取樂那樣簡單嗎?”
封璘若有所思。
聯想到前兩日查閱的薊州案卷宗,滄浪總有種預感,高氏父子這些年在下一盤大棋。
“憑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查到這裡便算到頭了,再往前,無異于以卵擊石。不拿他是為了把這件事徹底鬧大。我曾經正告過你,怪力亂神之說不可盡信,今日就再綴上一句,怪力亂神之說,不可盡不信。”
滄浪在說話時喉結會滑動,狡黠得像魚一樣。封璘不動聲色地注視那一點,想起先生情難自抑時的仰頸,縱使他們之間相隔千萬重愛恨,彼此仍在某些時刻肆無忌憚地暴露着各自的脆弱。
封璘想到很多畫面,但神情依舊無虞,不曾洩露半分。他在手指間無意識地轉動着百尺烽,形似一種不為人知的把玩,謙聲道:“請先生賜教。”
鹽粒般的雪子撲打在窗棂,把屋内對談敲得零散破碎。寒風呼嘯裡,“薊州匪案”“僧侶被殺”“度牒下落不明”的字眼時隐時無。一陣強勢風浪過後,滄浪的娓娓道來戛然而止,口氣轉得俨肅。
“那日我在翻查卷宗時,碰巧看到了一個名字,想必你不會陌生。”
封璘已經有所察覺,但在先生沒有言明之前,他隻面色不變,做出洗耳恭聽狀。
“玉氏三郎,乳名小祥,曾是薊州象姑館的一名清倌人,經人贖身以後剃度出家,在匪患中被淩辱至死,年僅十三歲。他跟玉非柔的關系,不必我多說了吧?”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沒有燃燒炭盆的房間冷得出奇,屋檐下結着冰柱,猶如把把利劍倒懸。繡帕擦拭過牌位,那落在其上的目光比冰更冷,比劍更利。
弟玉氏小祥之位。
玉非柔換了一襲勁裝,窈窕纖韌的背影亦像是柄鋒芒内斂的軟劍。屈之如鈎多年,她給自己改了名,原本的“玉柔”不好,要在當中嵌進一個非字,提醒自己雖作弱柳之姿,但從本質上講,她和封璘一樣,都是被仇恨淬煉而成的劍。
今夜能索人性命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