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雜動亂的光影之後,浮出封璘運籌帷幄的臉。他空手踏進牢房,背後是錦衣衛明晃晃的繡春刀。
這不是他們頭回見面,王朗淡漠地朝下看了一眼,兔起鹘落間身姿矯健,全無半點在酒氣中浸淫久的萎靡不振。
“卧佛泣血,多稀罕的事兒,小爺我初來京城沒見過世面,開開眼不成嗎?你管天管地,管得了我王家人何去何從?”
話出口便是十足的二世祖做派,楊大智在旁微微色變,得封璘以目示意,才沒有立時發作。
“看熱鬧,何須白龍魚服,趁夜前來?”
“定西将軍府的身份太招搖,若隻管不遮不掩,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參到聖人面前,我承擔不起。”
“在酒中下藥,迷暈守衛,又是因何?”
“張大哥是我爹昔年舊部,無令潛入一事與他無關。我怕有些人故技重施,栽贓嫁禍還要攀扯無辜。”
針鋒相對,含沙射影。
封璘終于耐心告罄,一雙眸子滲着寒意。軍兵搬來椅子,他便掀袍坐下,撐着一臂架在扶手上。
“你想知道卧佛流淚的實情,本王說與你聽,好不好?”
王朗吧嗒着眼皮,久不出聲。
封璘揚聲喚“楊大智”,讓他将一隻紫檀木的匣子捧過去,道:“這裡頭裝着三枚水彈珠,是西域佛國的特産,得檀香浸染則凝結成珠,離之即化珠為水。将彈珠置于佛眼下方的暗格,香燭在半道燃盡,珠子自然化水滲了出來,沾染上眼周附近的赭紅色顔料,便成那日街頭看見的血淚。”
匣子打開,顆顆碩大圓潤的瞳珠映入眼簾。王朗滿臉的不馴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番粉飾拙劣的慌張。
卻仍嘴硬道:“西關之地風物奇崛,有這樣的寶貝何其正常,僅憑此就斷定這事跟小爺我有關。王爺,嫁禍于人的把戲,你玩得很開啊。”
他再次把話鋒指向陳年舊案,封璘扯了嘴角,驟然擡手就是一镖,木匣在楊大智手裡碎成數瓣,水彈珠噼裡啪啦砸在庫房的泥地上,轉瞬騰起一股股薄霧似的輕煙。
“謹言慎行的道理,看來你是學不會了,來人。”
楊大智上前舉高風燈,照亮了佛像眼尾的金黃色手印,随即跨前幾步。王朗本能地橫臂來擋,繡春刀柄首拍在肘側,點得他手臂發麻。楊大智看準了時機,一把扣住他手腕,拇指沿内腕向上推,抵着掌根蓦地翻轉于人前。
兩片金色如出一轍。
楊大智冷冷地道:“西關能接觸到水彈珠的人不少,但知道卧佛眼下藏有暗格的卻不多。水彈珠離了檀香就要融化成水,主使者為了不叫卧佛顯靈的謠言不攻自破,今夜勢必要來兵馬司取走餘下的水彈珠。鑰匙上已經預先塗抹了金粉,沒想到吧,少将軍這雙鷹眼也有障目之時。”
王朗在關外時,曾經獨自帶兵殺過一個營的邊沙鐵騎。而今入了京城,他的能耐卻叫名為“規矩”的枷鎖緊緊纏縛着,連把沒出鞘的繡春刀都扛不過。
他頓時感到無比沮喪,微蜷的手指似要捏碎這一刻的恥辱,突然提聲喊道:“是,是我幹的。我就是不想姓高的娶姐姐,怎麼樣!”
“欺君之罪,”封璘撷着镖,用麂子皮擦得锃亮,他不疾不徐:“你說會怎樣?”
王朗面色驟變。
把握着節奏,封璘又道:“要隻是一場為了換糧的政治聯姻,你攔便攔了。可高诤在薊州時曾經救過你姐姐,嫁他原也是縣主心甘情願的事,你們姐弟情深,你沒理由在這個時候橫生枝節。”
圖什麼呢?
王朗鼻孔翕張,額角隐有青筋浮動,良久恨聲道:“是姐姐心癡,錯認了良人。高诤他看起來心熱,實際上卻是個道貌岸然的禽獸。光這樣還罷了,他、他……”王朗說着,似極難啟齒,眉間攢起深濃的厭惡,“他分明不喜歡女子,是個不折不扣的死斷袖,你說,姐姐怎能嫁與這種人?!”
随在身後聽得“斷袖”二字,楊大智情不自禁拿眼去瞄封璘,卻見對方面露思索之色,重點顯然放在了别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