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騎鲸團,一支令沿海諸州聞之色變的海盜群。接活隻做大活,要劫隻劫天物,南洋水師七次出兵欲剿,皆都無功而返。
相傳最後一次,騎鲸團魁首被官府的窮追猛打激怒。不知用了什麼法術,彈指間烏雲蔽日,巨浪排天而至,将兩艘巨型樓船自下而上地掀翻,生生拖入漩渦之中。
直到第三日天晴,船骸才終于浮出海面。
據踏勘的錦衣衛說,兩艘戰艦已經毀得不剩下什麼,艙内一片死寂,唯獨甲闆上多出根直沖天際的巨大桅杆,四面皆為凹凸不平的橢圓形瘢痕,細看竟是一張張人臉嵌就。
便是這根人頭柱,奠定了騎鲸團無可撼動的海上巨魁地位。自此沿海商民凡聽到“騎鲸團”三字,活活像是見了鬼。
滄浪在遼無極目露詫然的一倏爾,強作鎮靜的脊柱徹底松弛下來。
京城天樞閣裡曾有關于騎鲸團的詳盡記載,盡管隻是潦草一瞥,天生強識的他卻記下了騎鲸團内最大的秘辛。
那便是禦蠱。
很多年後在一代枭雄遼無極的衣冠冢前垂首,滄浪猶是難忘當夜的情形。
一席青衫一支笛,如此便馭得座鲸數百、死士若幹,在欽安一線的海域掀起罡風疾卷、狂瀾翻天,賀為章及其影衛葬身魚腹,自此塵間無骨無囊亦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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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為章意圖謀害親王的罪名闆上釘釘,錦衣衛隔日便奉旨查封了曲廊苑,起底金銀珠寶無數,還有幾大箱的賬冊。
姓賀的行商多年,賬記得清晰漂亮。一筆筆,一樁樁,都是官商勾結盜賣軍糧的鐵證。
賬冊呈到禦前,聖人勃然大怒。九邊數年無戰事,軍費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膨脹,敢情白花花的銀兩全都流進了這些蠹蟲的口袋。
于是朱筆一揮,徹查的鈞令結結實實壓下來。
恰逢安家一場大火,燒得三地十衛二十七縣的長官非死即傷,多個衙門正是無人主事的混亂時候。值此之機,楊大智等人手持兖王府令牌,率衆直殺各大衙署後堂。樹未倒,猢狲先散,沒了主心骨的一幫官僚在來勢洶洶的查抄面前,全無還手之力。
每天都有新的罪證浮出水面,随之便是一頂官帽被摘去。浮蕩在衙署上空的靡靡樂聲被鐐铐的朗珰脆響所取代,一時間官曹十室九空,臨海的雲間獄卻是人滿為患。
賀為章到死都想不到,閩州數十年沒法拆解的爛賬,最後竟都揭在自個身上。
牆頭細藤牽不住将沉的落日,隻乞得一片餘晖薄塗着黃葉,仿佛是來自遠方的寒風敲響檐頭鐵馬,叮叮當當,蕭瑟中透着幾分情疏。
“人還沒醒?”
滄浪坐在廊下,盯着安家小子喝藥,滴溜溜的黑眼珠一個勁兒偷瞄,眼錯不見就将剩下半盞倒進懷纓的水缽。
戒尺“啪”地呼風而落,阿鯉癟嘴待哭,滄浪面無表情地把小案上的糖人往前推了推。
“接二連三傷及元氣,便是太上仙君的仙丹來了,也得緩些時日。”遼無極端着自個的寶貝虿盆,就着最後一縷天光細細篩選,“真惦記着,就去看看呗,能怎麼?”
小兒見糖則喜,捧着苦藥湯也甘之如饴。藥盞告罄,滄浪兌現了糖人給他,心裡忍不住想:“當年那個毛頭小子,可沒這麼好打發......”
思緒有如黃葉紛飛,滄浪深覺吊詭。自打平山窟曆險後,封璘重傷昏迷,自己一次沒去探望過,卻總是在某些不相幹的時刻想起他,當他喚自己先生時,那邃然期待的眼神。
“騎鲸團不是向來不沾朝堂事嗎,兖王究竟開價幾何,诓得堂堂少主親自出山攬活?”
遼無極擡一擡袖,将挂在袖口的一條金頭蜈蚣震到地上,踩死了:“跟銀子沒關系,跟人有關系。”
“你,品味不錯,與我相投。封璘麼,”他閑閑地撩了下眼皮,“五行犯沖八字不合,但與我難得地主張相近,留一命,日後有大用。”
滄浪不問那主張是什麼,騎鲸團究竟與一“盜”字沾親帶故,封璘無論與其私下達成何種交易,總歸與朝堂法度相扞格,他現時逼問,難免自讨沒趣。
“往後有何打算?”
遼無極道:“提親。”
“......同誰?”
“玉非柔。”
“若不成呢?”
遼無極百無聊賴地撥弄着蓋子:“若成,她愛錢我有錢,往後自當是琴瑟和鳴的一對佳偶。若不成,那我隻好歸隐蓬萊,療愈心傷,哦對了,還有殿下答應的賞金。”
滄浪聽到這裡已然失語......這通透人。
“一直忘了問你,我身上這蠱,究竟是什麼?”滄浪回屋提了一盞竹骨琉璃燈,淚痣叫光點得如玉剔透,眼梢又挑得那般矜貴。
遼無極答:“此為雙生情蠱,兩命結一處,生則同生,死則同死,在蓬萊之地多為有情人的,嗯,趣物。”
“何謂趣物?”
“天下趣緻,莫自靈肉而生。靈魂得趣,是指情人相侬時,以種蠱表明自己的不渝之心。至于□□得趣麼......”
遼無極夾起兩隻正在野丨合的蟾蜍,目光有意無意從滄浪臉上掠過,“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