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父為子綱,君為臣綱,為子為臣者無不忠于自己的父,君。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父殺子,君殺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
高高的甲闆上
楚父冷眼看着她,身後烏泱泱一幫人,穿着甲胄,手持金戈,寒光鐵衣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面上神情是木然的,如泥胚木偶,看不清面容。它們黑壓壓,冷飕飕,像是毫無靈魂的提線木偶,卻都在看向潮妹。
“……”
這一瞬間,潮妹突然從記憶中翻出這些話來。
這些話語和記憶碎片連同眼前的一幕瞬間激起這具身體的本能反應,某種情緒如身後洶湧的潮水,包裹、淹沒潮妹的身體,本在數萬裡下的深海都來去自如的她,竟有被水包圍時溺水窒息之感。
潮妹眼神怔怔地望着父親,神色流露出不解與悲戚。
此時正在潮妹腦海中翻湧的記憶内容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得令她恍惚思考起這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望着楚父冷硬堅毅的側臉,潮妹隻覺周身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從腳底升起。
相對無言,雙方未有下一步舉動,隻有深藍海水滾過潮妹潔白的腳背,留下濕潤觸感。
萬籁俱寂中,楚父眉頭輕動,右手朝背後輕晃。
“住手——!”
就在這時,一道壓抑的女聲響在潮妹與楚父中間。
楚父的動作僵住,他看向前方。
一抹醒目的紅映入潮妹瞳孔。
前方,一道如天神般的背影擋在自己身前。
冼夫人身着銀甲,紅披風在凜冽的海風中搖曳,似一匹肆意舞動的紅綢。
一杆銀槍豎在身旁,紅纓似燃燒的火團,點亮潮妹雙瞳的火焰,這漂亮的顔色與那大紅披風相得益彰,與冼夫人無比相配。
是冼三娘……
是……媽媽。
潮妹緩緩睜大眼睛,眼中隻有這一抹背影。
這一幕,給她留下此生不滅的印象。
“……媽媽……”
空氣似乎重新流動起來。
潮妹忽然覺得委屈。
她的雙眼泛酸,對身前那道高大的身影喊道:“……我不是妖怪,媽媽,是我殺了妖怪……!”
你相信我……
記憶中天真嬌嫩的聲線充滿委屈,聽得人心尖發顫。
正與楚父對峙的冼夫人聽到女兒飽含委屈的嗓音,登時心下一軟。
冼夫人面部表情迅速柔和下來,她回頭看向潮妹,柔聲道:“娘知道,娘相信你。”
“……”
聽聞冼夫人此言的潮妹不知為何更加委屈,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落下,滾落海水,與無窮無盡的南海水融為一體。
潮妹用充滿希望的語氣,哽咽道:“……娘,你告訴爹……我不是……”
“三娘!你莫要被妖物蒙騙!小心它對你不利,快上來!”
楚父打斷了她的話。
高船上,楚忠良神色焦急朝冼夫人喊道。
從楚父的視角看,冼夫人擋在潮妹前,将那抹小小的身影遮擋的一幹二淨,一旦攻擊,冼夫人必定首當其沖。
弓箭一時沒了目标,隻能僵持在空中。
面對多年發妻,楚忠良手中的弓箭一時不知是放是拿,隻能避開冼夫人的身影,箭矢對準海面。
身後衆将士面對冼夫人也早就在她站出來時,移開了弓箭。
危機陡然解除,而場上氛圍卻絲毫沒有放松。
不少士兵都相互對視,不知該聽誰号令,最終礙于軍規皆眼觀鼻鼻觀心,閉口不言。
聞言,冼夫人眉間微凜,轉眸看向楚父。
神色卻無半點面對潮妹時的柔和。
她直視楚父,目光中流露的神色毫不退讓。
“你憑什麼說她是妖怪!尚未分辨緣由,上來就對着女兒喊打喊殺,你究竟是何居心!?”
冼夫人擎起銀槍,槍頭直指船頭。
鋒銳的槍頭在日光下閃爍銀光。
被那抹銀光刺眼的楚父感到非常郁悶,他憤怒地晃動手臂,道:“她定是我們先前看到那隻妖獸變作來欺騙,否則為何不見妖獸身影!”
“更何況……”
楚父表情嚴肅,指着潮妹,道:“你難道沒看到她腳下海浪,于海面上如履平地,潮妹可沒有這個能耐!不是那隻藍凫是什麼?!”
聞言,冼夫人愣了一下,像是被楚父提醒一般,回頭看了一眼潮妹腳下的潮水。
見狀,潮妹立馬着急,“媽媽,媽媽……我,我不知道啊……”
她太着急又慌張,害怕連相信自己的冼夫人都不認她,可她又解釋不了為什麼能駕馭風浪。
“媽媽……”
說着說着,潮妹語氣弱下來,可憐巴巴地看着冼夫人。
“别怕。”
冼夫人隻是快速說道,她沒有猶豫,先是安慰了潮妹一下,轉而面對楚父,聲音冷冷:“……為什麼不可能。”
楚父怔愣:“……什麼?什麼不可能?”
冼夫人擡起頭,頭一次用這種目光看向楚父,這個自己相伴數十載的男人。
“我說,為什麼潮妹不可能有這種能耐。”
在楚父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冼夫人冷靜道:“潮妹奇遇獲得神通,為什麼不可能。”
楚父頓住,他想要說什麼:“……可是。”
卻被冼夫人打斷。
“可是什麼?可能性很小?如今天下這麼多奇人異事,多我孩兒一個算什麼,再說。”
冼夫人頓住,目光中充滿哀傷:“……楚忠良,你就沒想過萬一嗎,萬一是我們的女兒,你難道真要親手殺了她嗎?”
楚父:“……”
楚父手臂微微顫抖,終于在冼夫人難以言喻的目光下放下武器。
“……三娘,我……”
楚父嘴唇顫抖,面色隐約發白。
經冼夫人這麼一說,他後知後覺到害怕。
他的目光投向披風後露出一雙眼睛的潮妹,眼神複雜。
潮妹下意識攥緊母親的披風,小心翼翼朝楚父叫道:“……父親。”
楚父沒有回答,卻也沒有拒絕。
仍是用複雜的目光看着潮妹,似乎在分辨到底是不是妖魔。
似乎被楚父的态度鼓勵到,潮妹有些放松下來,她拽了拽冼夫人的紅披風。
“我知道了!”
冼夫人看向突然振奮的潮妹,目光疑惑。
“……什麼?”
潮妹朝楚父喊道:“父親!我知道,有人能證明是我殺了妖獸!你等着!”
“……什麼?”
還不等楚父理解她的意思,潮妹說完就松開抓着紅披風的手,後退一步,踏入海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