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好像有人曾溫柔地摩擦她的掌心,高高興興地對她說:‘潮妹生得有福氣,一定能長命無憂。’
她撫摸上掌心那條有些模糊的掌心線,下意識喃喃喚道:“……媽媽。”
……媽媽?
這個詞像是打開了什麼封印。
女孩忽得眉眼彎彎,朱唇微揚,很是開心地笑起來。
“媽媽!”
她像是下定什麼主意,輕快道:“我要去找媽媽!”
說着,她毫不猶豫地踮腳向上遊去,行動毫無阻滞之感,仿佛水生種族般對海水應對自如。
事實上,就算是真正的海底妖獸,也大多不敢靠近壓力極大,幾乎沒有活物生存的海底深淵。
很快,女孩的身影消失成一個小黑點。
而女孩走後不久,一隻長着觸角的生物從石頭後小心翼翼探出腦袋,驚喜發現此地恐怖的威壓消失不見。
它這才敢出來大搖大擺地占據領地。
沒人注意到,這裡随之而去的還有一件東西。
一塊石頭。
一塊不知曆經多久歲月,流落此地的天生地蘊,未開靈智的頑石。
……
上岸找媽媽的楚女并不知道,在她不見的這些天裡,南海灣幾乎被翻了個底朝天。
楚女是南海灣楚将軍家的女兒。
三天前,楚女不見了。
身在楚府的冼夫人左等右等沒有等到女兒回家,偏偏楚将軍前些日子外出公幹,一時片刻趕不回來。
冼夫人連忙派人給楚将軍送信,又緊鑼密鼓地張羅衆人城中城外的尋找女兒的蹤迹。
誰知,卻被告知有人瞧見二小姐乘船朝海邊去的消息。
海上風浪無常,近來又常常有妖祟作怪,初聽此消息的冼夫人險些驚得舊傷複發,暈了過去。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楚将軍回來,本打算叫他帶士兵往遠一些地方尋找女兒,卻從說漏嘴的楚将軍口中得知楚女獨自航海降妖竟是被他挑唆。
“什麼!??”
楚将軍府上,冼夫人爆發一聲不可置信的大喊,旋即甩開藥碗就要起身。
“夫人你……”
丫鬟作勢要攔,冼夫人卻“啪”的一聲直接甩開丫鬟的手。
“給我退下!”
丫鬟連忙低頭退下,大堂内上下仆人低眉斂目,噤若寒蟬。
“三娘,我……”
那邊,冼夫人起身,一把揪住楚将軍的衣襟,打斷他未出口的話。
“你給我說清楚!”
大堂内,這婦人打扮的女子便是冼夫人,将軍府的女主人,也就是潮妹的母親。
冼夫人生的俊眉修目,顧盼神飛間自有不輸男子的英氣。
此時她一雙柳眉倒豎,雙目含怒,好似一雙火龍奔湧而出。
“這……”
楚将軍呐呐不能回答,神色略顯狼狽。
見他如此反應,冼夫人還有什麼不明白。
“好啊——!”
冼夫人的目光如利刃般,刺得楚忠良面上生疼。
楚忠良忍不住撇開腦袋,移開目光。
冼夫人視線發黑,當即一把松開手,将他朝後甩開幾步。
也因此,冼夫人原地踉跄一下。她單手扶額,另一隻手撐在桌上,碰到茶盞,發出一聲脆響。
“……”
“楚、忠、良!”
冼夫人深吸一口氣,字眼簡直像從嗓子眼裡擠出來,咬牙切齒問道:
“……你怎麼敢??!”
楚忠良抻着嗓子,壓低語氣,語速又急又快:
“三娘……三娘!我沒有!大家都在看着呢!你不要這麼激動,更何況事實如何尚不确定,也許隻是小孩貪玩、”
“住口!”
話音未落,冼三娘抄起手邊茶杯狠狠一擲,砸碎在楚父腳下。
“碰——!”
白森森的瓷片四濺開來。
茶杯在冼三娘盛怒之下化作齑粉,化作一地寂靜的狼狽。
“潮妹什麼性子我難道不清楚,你如今能說出貪玩出海的謊話來騙我!?”
楚父目光掃過那碎了一地的瓷片,老臉憋得通紅。
碎掉的瓷片仿佛他當家做主的面子,在這一刻被冼三娘擊得粉碎。
“呵。”
冼三娘目光掃過他,冷冷坐下。
場面一片寂靜。
冼三娘這下的手勁完全沒有收斂,盛怒之下根本沒給對方留面子。
她年輕時便是當地土司一等一的武将,不僅骁勇善戰,還樂善好施,頗受百姓愛戴。
如今若不是身體有損,又與楚忠良結為夫妻,這時候将軍姓什麼還說不定呢。
可恨她孕育二子,大女兒入宮為妃,如今小女兒偏偏又受了刺激,孤身出海,生死不知,她才十歲啊……
想到這,冼三娘越發悲憤交加。
她可憐的孩兒……早知如此……!
想着想着,冼三娘越發悲從中來。
忽然,冼三娘胸口一痛,
“咳!”
這一聲帶血的咳嗽後,接下來的咳嗽聲更是止不住地接連響起。
……
三娘望着手中濕潤,眼神怔愣,恐怕是當年與妖魔對戰時落下的舊傷發作。
……不知自己還能撐多久?可憐自己女兒還未長大……
“……咳咳、咳咳咳咳!”
在滿室壓抑不住的咳嗽聲和喘息聲中,楚父的身形微頓。
他深吸一口氣,壓抑着額上直跳的青筋,朝周圍噤若寒蟬的下人們怒聲道:“……都給我下去!”
“是。”
下人們如蒙大赦,紛紛退下,轉眼間,此地隻剩下二人。
“咳咳咳——”
因先前日夜憂慮,再加上這會動了氣,冼夫人一時伏在椅子上咳得直不起身來。
那邊楚父本因冼夫人怒罵而生氣,眼下見她咳得厲害,一時也顧不得其他,連忙上前攬住冼夫人,給她順氣。
“……唉!”
“你都沒問清楚就又生氣!”
楚父又急又氣,“本就有傷在身,你,你這又是何苦呢?”
冼夫人咳得撕心裂肺,聞言更是怒氣沖沖,隻覺心口一梗,
“噗!”地咳出一口烏黑的淤血來。
“這——!”
楚父見着帕上刺目的烏血,下意識退後兩步,一時慌了神。
“……三娘,我……”
他望着冼夫人,眼中滿是複雜。
冼夫人吐出這口淤血後,倒是不再咳嗽,隻是喘氣聲依舊劇烈。
半晌後
楚父背過身,負手歎氣道:“……潮妹不似她姐姐,是個安靜溫雅的性子。整日隻知道走街串巷,招貓逗狗,天天不好好學女紅書畫,反而嚷嚷着要做什麼斬妖除魔的英雄,嚷得整個南海灣都知道我楚家出了這麼個孽障,我若再不管教她,哪還有半點女孩子的樣子嘛!”
“……她這樣,也對她姐姐名聲不好啊……三娘,我、”
說到一半,楚父突然察覺到不對。
他扭頭望向冼夫人,眼中帶着一絲困惑:“……夫人?”
這一看可了不得,冼夫人伏在桌上,許久未動,這會已人事不知了。
“夫人!”
楚父大驚,連忙上前翻動冼夫人的肩膀,卻見她已雙目緊閉。
竟是一時急火攻心,一口氣沒上來,昏死過去。
“大夫——!快叫大夫!來人啊!”
楚父急忙大喊。
一時間,将軍府内一片兵荒馬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