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
黑海上風雨大作,雷聲滾滾,雷電銀蛇般穿梭在黑雲間,時不時傳出恐怖的震動聲。
海中天上的生靈皆在恐怖威壓下瑟瑟發抖,早已四散逃離。
昏天暗地中,一隻小小的孤船在洶湧的海面上來回起伏,箭矢般的雨點接連不斷,砸落船身。
“呼呼——”
在這無邊的海域中,小船仍在苟延殘喘,帆布挂在船邊,發出艱難的喘息聲。
折斷的桅杆下,突然伸出一隻手,緊接着,白帆布被扯掉,竟露出一個小女孩的身影。
她緊抓桅杆底部,在狂風暴雨下艱難地支撐着身體。
女孩穿着白衣裳,帶着一隻鑲紅石穿金鈴的長命鎖。
此時,半個身子泡在水裡,不斷被海浪沖刷,仿佛下一秒就會被無情的海水卷走,淹沒在茫茫深海中。
暴雨中,楚女艱難擡頭,黝黑的瞳仁鎖定雲層中,那道靈活穿梭的黑紫身影,眼色充滿不忿與……絕望。
人類的力量面對自然如此渺小,水火之力向來不是一介凡人可以抵抗的。
面對藍凫興起的狂風暴雨,滾滾海浪,楚女就如同南海灣那些被摧毀的田地房屋一樣,也許在下個大浪來臨時,就要粉身碎骨。
然而她仍未放棄一絲機會,就算虎口掙裂,被風雨幾次打下水面,她依舊緊緊攥着手中最後的希望。
“啪、啪、啪——”
冰冷的雨水重重砸在身上,如同一條條來自命運的鞭撻,嘲笑她的妄想。
“……”
“咔咔——”
船身發出絕望的吱呀聲,這艘小船已經到達極限。
也許下一秒就要土崩瓦解,葬身茫茫海域。
“……我……不甘心……”
楚女咬牙,掙紮望向雲層。
她知道已經到最後了。
迎着黑壓壓的雲層,楚女想……
……不應該這樣。
她不甘心。
不甘妖禽攪弄風雲,操控洪水,淹壞南海灣百姓一年到頭好不容易得到的收成,逞兇傷人,興風作浪,不知折了多少好兒郎。
不甘自己身微力小,無法降服妖禽,履行先前在父親面前立下的承諾,叫父親刮目相看,叫母親重展笑顔。
不甘心還沒能成長為更厲害的模樣,像母親說的從前那樣,也成為一位強大的女統領,一位真正的戰神,斬妖除魔,鎮守一方……
不甘心,不甘心……
最後不甘心……還沒再見母親最後一面。
“嘩啦啦——嘩啦啦——”
海浪越發狂暴,船身在巨大的浪潮下岌岌可危。
楚女死死攥着桅杆,鮮血從虎口而下,順着手背,混雜着雨水,沖進紫黑色的大海。
“……”
雲層中,一隻通體黑紫的鳥頭從中鑽出,目光鎖定底下小小的白衣身影。
它長着鋒利如刀般的尖羽毛,粗壯的黃喙向下彎曲,閃爍着鋒銳的血光。
此時,那奪命彎鈎對準楚女的身影。
電閃雷鳴中,藍凫悄無聲息地融入紫雷,身形快到模糊。
忽然,一道電光般紫黑影子劃過空中。
“——!”
楚女瞳孔中無比清晰地印出巨鳥放大的身影。
緊接着,楚女感到胸口一空,眼前鮮血飛濺,被風雨折磨到麻木的身軀後知後覺感到疼痛。
“……咳、”
血光中,她睜大眼睛,怒視近在咫尺的藍凫,似乎要将眼前這隻興弄風暴,作惡多端的妖禽惡鳥刻進心中。
“……妖……禽,去、死——!”
楚女拼勁最後的力量大喝一聲,旋即松開抓着桅杆已經無知覺的手,轉而攥住藍凫脖頸處如刀劍般的利羽。
瞬間,鮮血從一人一鳥接觸處噴湧而出,染紅了少女的白衣。
“嘎啊——”
藍凫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在它後撤的過程中,楚女做出一個出乎意料的舉動。
她猛地撲到藍凫長滿如同刀片般羽毛的胸前,不顧鮮血淋漓的身軀,在藍凫掙紮欲飛時,惡狠狠朝它脖子處咬去。
鮮血順着楚女的下巴留下,一滴一滴,落在襟前。
也染紅了藍凫的胸前羽毛。
“嘎嘎嘎——!!!”
劇痛緻使藍凫發狂似得飛向空中,它瘋狂撕扯,用爪子勾,用翅膀扇,用尖嘴啄。
可是少女的身形太小了,挂在藍凫身上就像一隻瘦小的獵物,隻有它腦袋那麼大,脖子那麼長。
利爪勾不到,翅膀扇不動,隻能用利喙将她已被血色染透的白衣上再留幾個窟窿。
“……”
痛,好痛,渾身上下都好痛啊。
在藍凫激烈的掙紮中,楚女感覺身體突然更重,海風的腥味從鼻端消失,她似乎被藍凫鳥帶到了空中。
……
我要死了嗎……
迷迷糊糊中,楚女視線中逐漸浮現一道熟悉的身影。
女人的面龐模糊,望向自己的目光卻看起來那麼溫柔,像柔和的日光。
讓楚女想到某個午後的陽光下的小睡,渾身暖洋洋,像是回到羊水中,回到最初的萌芽。
她突然感覺很輕,像是什麼抽離了身體,一切都輕飄飄的,連意識也沉入黑甜的美夢。
淬滿鮮血的牙關松開,雙臂如面條般軟塌塌垂落。
風暴将息,天邊湧動的黑雲漸漸褪去,露出一角蔚藍的天幕來。
一道小小的身影從半空墜落,像一粒小石子般,投入深藍近乎黑紫的南海,幾乎沒有濺起波瀾。
“呼呼————”
南海上空,藍凫兀自盤旋,發出惱恨的長鳴。
許久後,海面逐漸恢複平靜,唯有海域中央綻開的一朵淡紅血花證明這片寬闊的海域上,曾發生過一場生死之鬥。
……
滴答——
滴答————
南海深處,
暗無天日的海底深淵沒有任何生靈靠近,千百年來沒有一絲響動,今日本也如往日般平靜。
直到一抹朱紅闖入。
一滴渾圓的血滴子直直墜入深淵。
随後……
一滴、兩滴、三滴……
越來越多血滴子墜下。
忽的,一抹粉影闖入,攪亂海水。
許久以後,海底恢複平靜。
深海中,人類女孩的身體靜靜漂浮着,散亂的黑發如遊弋的魚群,圍繞着她飄散上下起舞,淡色的衣角飄起,像水母巨大的裙帶。
裙帶托舉着失去血色的指尖在水波中小幅擺動,卷邊泛白的傷口深可見骨,近乎直白地彰顯着死亡。蒼白的肉身與神聖的姿态讓這具奇異的屍身呈現一種詭異的美感。
一顆顆赤紅的血珠子自她胸前凝聚,直直落到身下一顆不起眼的石頭上。
血珠不溶于水,泛着刺目濃烈的紅,仿佛凝聚她生前所有的不甘與執念。
可就是這樣大海也無法消弭的恨意與不甘,在接觸到她身下的石頭時,卻奇異地被這塊看似平平無奇的巨石盡數吸收。
“嗡嗡嗡——”
被海底埋葬的石頭發出奇怪的嗡鳴,其上沙土随之顫動,與此同時還帶動女孩的身體也發出震動,胸膛處顫動的頻率好似複生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
這片暗無天日的海域再次恢複了平靜。
水中,那具蒼白的身體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不知何時,血珠不再凝聚,女孩的神态變得安然而柔軟。
她枕着濃密黑發,蒼白清秀的面孔上,一雙秀眉微微舒展。
女孩有一雙形狀較好的眼睛,垂下的睫毛又長又卷,丹紅唇角自然翹起,不難想象這是一個靈動活潑的孩子。
忽然,她睜開雙眼。
果不出所料,那真是雙明亮動人,叫人見之喜悅的妙目。
女孩浮在海底,動作自如,在萬丈深的海底深淵中,也如魚得水般,動作沒有絲毫凝滞阻礙。
她先是攤着完好無損的小手,翻來覆去反複看了看,又原地轉個圈,活動了兩下身子,渾身上下不見一絲傷口。
這樣活動一番,她才滿意停下。
不知過了多久,女孩突然歪了歪頭,望着眼前安靜到毫無生機的海底,眉宇間似乎有些困惑。
寂靜,黑暗,冷肅……
半晌,女孩眨了眨眼,慢半拍擡起一隻手。
她望向掌心細膩的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