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猛的咳了幾聲,接着又說道:“聽聞東北之地八月落雪,九月河流盡凍。雪落地即成冰,皚皚白雪一望千裡。且,東北方自古是流放重犯之地,去那等地界,與尋死何異?”
那人以為小娘子聽了此番解釋,定會打消去東北的念頭。豈料她非但不聽勸,反而辯道:“感謝各位的好言相勸,隻是如今大梁國庫空虛,受災之地多達三府十六縣。”
“而我們離陽地理位置偏遠,等我們逃荒出來,沿途的城鎮早已接受了别地的流民,再無我們的容身之所。倘若我們繼續上京抑或是去江南,等着我們的不過是死路一條。”
腹中饑餓,隻是站着都有些費力氣。虞薇念捂着肚子坐下,繼續道:“東北之地雖是苦寒,可那裡土地遼闊物産又豐富,若我們去了,隻要勤快些定會有活路,既是如此,不如去東北之地闖一闖!”
“你又怎知道,那地遼闊,物産豐富?難道你去過不成?”
似乎憶起了什麼,虞薇念的眸子暗了暗。
過了好半晌,才沉聲道:“我夫家是離陽城的沈家,經營着數家商鋪,有着自己的商隊,常年走南闖北。我那夫家的二叔就曾去過東北。回來曾與我們說起,東北之地遼闊無邊,且物産豐饒。”
有同是離陽縣城的,聽到沈家時不免朝那女子看去。
“小娘子,你可是姓虞?”
“正是!小女虞薇念。”
此地流民多是離陽境内之人,隻少數人是逃荒途中融入進來的。因此一聽經商的沈家和姻親虞家,便知道了是誰。
有人譏笑道:“呵,我當作是誰竟敢如此大言不慚,原來沈家那個克夫的小寡婦。剛嫁到沈家還未來得及洞房,那沈三公子就猝死在酒桌上一命嗚呼。大家夥兒說說,這得是多硬的命?”
“就是,剛剛進門就克死了男人,如今竟然還要拾掇她老婆婆跟她去東北。咋滴,想把沈家的都克死不成?”
明明都已餓的頭昏眼花,沒有半點子力氣。可一涉及到别兒個的家長裡短,管它是好事還是壞事,糟不糟心,這些碎嘴子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對其評頭論足,指責謾罵。
見阿姐被羞辱,虞喬北憤而挺身要與人争論,卻被虞薇念拉住,搖了搖頭:“嘴長在别兒個身上,愛咋說咋說。他們就是說破了天,我也不會少一塊肉。與其白費力氣與他們争論,不如好好休息攢了體力,好去東北。”
“阿姐真要去東北?”
“阿念,你……?”
問話的另一人,正是原主的老婆婆,也是曾經離陽富商沈家的主母,李氏。
說起原主,虞薇念不免唏噓。
原主與她倒是有緣,竟是同名同姓。
再說原主,她本是離陽縣松陽書院的山長之女,算得上是名門閨秀。奈何十三歲那年家中突然遭難,原主痛失雙親,與幼弟相依為命。
好在受過虞父幫助的沈家,惦記着虞父恩情,時不時的會送些财物吃食予姐弟二人,後來更是将原主娶進沈家做兒媳。
若不是新婚之日沈三公子過量飲酒,突然猝死。若不是離陽突發洪災,淹沒了家園,或許原主虞薇念會有一份不錯的生活。
可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一說。
上天似乎有意針對她,少時奪了她的雙親。及笄後,又在大婚當日奪走了她丈夫的性命,使她年紀輕輕便守了望門寡。
唯一慶幸得是,沈家不是那頑固不靈的守舊之人。
沈三患有胸庳,沈家人是知曉的。但他們不知,隻多喝了幾杯酒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沈家自覺得對不起虞薇念。
曾向虞薇念許諾,三年孝期後便還她自由。要嫁要留,全憑她自己的意願。
可偏偏,孝期才将将過去一年,離陽便遭受了百年難遇的洪災。僅一夜之間,千人喪命,數萬人流離失所。
百口之家的沈家,一夜過後,也隻剩了不足三十人。
離陽城沒了活路,城内尚存的人們便結伴往外走,企圖能尋到個落腳之地。
但萬萬沒想到,受災的又豈止離陽。整整三府十六縣,皆受重災。等離陽人尋到其他城鎮時,那些城鎮裡早已收留了别地的災民。
因此,虞薇念一行人隻能一路往南。
而洪災之後,多伴随着病毒,時疫,又無糧食飽腹。是以這一路走來,沈家幸存的二十幾人,如今隻剩下三人。
确切的說,隻剩沈夫人李氏一人。
因為真正的虞薇念,早在半個月前已經餓死在了路上,魂歸故裡。現如今的虞薇念,不過是一縷來自後世的冤魂罷了。
每每憶起原主,虞薇念都悲歎造化弄人,一如前世的她。
前世的她雖沒生在富裕之家,但父母卻給了她足夠的愛。她也争氣,從小學到高中,一直名列前茅,最後如願以償的考上了大學。
她記得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她爸那個少言的漢子哭了,她媽更是不用說,早已痛哭流涕。
村裡人安慰她媽,說這是大喜事,她家的好日子在後頭呢。所以,不要哭,該開開心心才是。
于是她笑了,笑着謝過所有來送祝福的人。
她也信了村裡那些長輩說的話,好好念書,終于在畢業後找了份不錯的工作。
可是啊,有時候,人的願望僅僅是願望,并不一定會成真。
她工作才不到兩年,還沒來得及讓爸媽享清福,就被查出胃癌晚期,無醫。
她記不太清媽媽是哭了多少時日,她隻記得媽媽的眼睛永遠是紅腫的,而沉默寡言的父親,一夜之間白了發,變得更加寡言。
她是怎麼穿越的呢?
哦,她死了!
在胃癌肝轉移後的第五個月,她帶着父母的悲痛與絕望,離開了那個人世。
她以為,人死燈滅,前塵盡銷,無後世輪回。
卻不想,這世上竟真有靈魂一說。而她的靈魂,竟在她死後穿越了到了千年之前一同名同姓的女子身上。
她還記得原主彌留之際,淚眼婆娑的對着她道:“我既是你,你既是我!往後,還請你幫我照顧好婆母與阿弟。”
剛剛穿越而來的虞薇念大腦一片混沌,見原主哭的傷心,便鬼使神差的答應了下來。
這才有了如今的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