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澤市是江蘇省的一個縣級市，洪澤中學是市裡最好的學校，雄踞在寬闊的洪澤大街旁邊，對面是一所很有名的私立初中，育仁實驗中學。兩所學校對門而立，洪中每年的新生裡有大半是育仁考進來的，成績好壞或是母校等因素都會成為同學之間交往的标準，所以學生之間也會有自己的圈子。

李抒音初中便是在育仁。育仁管理很嚴，進來的學生要麼是成績驕人的，要麼是權貴子弟，雖然育仁的成績在全省都聞名，學霸之間打得你死我活，但也有拉幫結派的團體。

尚學的氛圍在洪澤市很濃重，初中階段市裡每年會舉辦各類比賽，校際之間也會有交集，以育仁實驗為主，不同學校的同學也有機會認識，有名氣的人也會得到額外的關注。

比如楊瀝深。

2010年，他們這屆小升初的時候，南大附中在洪澤市建立分校，他就是附中的第一批學生，但在三年後的中考時卻把育仁一直以來出中考第一的慣例打破了，而育仁的第一名大部分時候都是李抒音。于是高一開學時楊瀝深作為新生代表得到了太多人的矚目。

當然，李抒音同樣是。

因為考慮到有的住宿生路途遙遠早上趕不過來，洪澤中學一般周日下午住宿生就要到校整理東西，全體同學一起上晚自習。

周日中午，李抒音到姑姑李宜真家裡吃飯，衡嘯雲給她開門時一副才睡醒的樣子，手裡還拿着牙刷，正在刷牙。

“......”

她換了鞋，和廚房裡的姑姑打了聲招呼，就跟在衡嘯雲身後進了房間。她把書包放到單人沙發上，對洗漱台邊的衡嘯雲說：

“你是不是知道楊瀝深為什麼轉科？”

“我怎麼知道！”衡嘯雲聲音含糊。

“那你周五和他說什麼‘球場見’是幹嘛？”

“興師問罪呗。”

衡嘯雲漱口走出來，坐到她對面的椅子上，伸手理了理頭發。他想起來，說：“哼，楊瀝深這小子，他不想說的事，你再問也沒用。主要是論壇上面那群人，天天八卦得很，又捧23班，又踩我們班，還搞什麼投票——你知道吧？”

“雖然楊瀝深和你也不太熟，但是給你投了一票，就是打他們臉的。”衡嘯雲笑了笑，“這小子挺會做人的。”

他說着打開手機，調到微信界面，手持着給她看。

是他和楊瀝深的對話框。

衡嘯雲：翻篇就翻篇了，你小子，多照顧着我妹點，聽見沒？

對面的人頭像是一個黑色背景的地球圖像，回得很簡潔：嗯。

李抒音蹙着眉頭：“你有病啊衡嘯雲？你和他說這些幹什麼？”

衡嘯雲拿手指點着她，很傷心：“你看看你不識好人心的樣子，哥找人罩着你呢！”

“你把你自己罩好再說吧。”

外面李宜真喊吃飯，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去。李宜真責怪地看了衡嘯雲一眼：“你看抒音，再看看你，誰家大中午的才起床？”

“......”衡嘯雲沉默着躲避攻擊。

李抒音暗暗笑了一下，上前幫忙端菜。

李宜真是市工會的職工，人很灑脫義氣，姑父衡永晖是做生意的，不是經常在家。

李宜真問了問他們學校的一些情況，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看着埋頭扒飯的兒子，說：“前幾天慰問困難職工，正好看到你初三時那個女同學。”

衡嘯雲擡頭，随口問：“哪個？”

“就那個，你為人家打架，育仁還把你爸請去處理的那個。”

李抒音和衡嘯雲同時停下動作。

過了幾秒，衡嘯雲緩緩坐直，才說：“哦，怎麼了？”

“她之前不是一直在家嗎，說是要複學了。”李宜真歎了口氣，“平時見到能幫就幫，就是别像以前一樣沖動了。”

飯後，李抒音和衡嘯雲一起去學校上晚自習。因為姑姑家離得有些遠，衡嘯雲沒騎他那個賽車，換了家裡的哈雷電動車載着她。一路到學校車棚，她等衡嘯雲鎖了車，一起從西面的樓梯走。

洪澤中學三個年級各有一個教學樓，呈“U”型，中間是一個天井。教學樓有五層，學生樓和教師樓相對而立，由一個帶着衛生間的長廊連接着。學生樓每層六個教室，東西各有一個樓梯，西邊的樓梯靠近圍牆邊的車棚，一般隻有放學才會走，大家經常走的是東面的那一個。

剛到二樓，樓梯口背對着他們站着一個女生，瘦瘦的，紮着低馬尾，腳前的地上放着一個整理箱，低着頭像是在等人。

衡嘯雲脊背不由得一捋，挺直了腰闆。李抒音察覺出他的異樣，上前一步喊住女生：“吳孜暖。”

吳孜暖轉身露出一張略顯蒼白的臉，烏黑的眼眸帶着怯意，仿佛一不小心就會吓到她一樣，她看到是李抒音，松下戒備，略抿了抿唇。

“你怎麼站在這？”李抒音問。

“等我哥哥，”她回答道，又垂下眼睫，“......他去幫我辦複學手續。”

兩人對話的時候，衡嘯雲一直在旁邊站着，臉色有些緊繃，聞言走上前，俯身就要搬起整理箱：“我給你送上去。”

“不用了——”吳孜暖後退一步看着他，小聲說。

衡嘯雲像沒聽見一樣，上前三兩下搬起了箱子，轉身要上樓梯，擡眼時卻突然停住了——姚蓁站在半層高的樓梯上，不知道多久了。

她神色平淡，這樣垂眼看着人有種很端莊文靜的美，烏發稍低紮在腦後，露出光潔的一張臉。

兩人視線相觸，空氣似乎有些僵。

姚蓁手裡拿着一個袋子，片刻後移開視線，從衡嘯雲高大的身形旁走過，對李抒音笑了笑，說：“抒音，我從家裡帶的。”

她把袋子遞向前，李抒音掃了一眼還僵在原地的衡嘯雲，接過來。

“你放下，我和她一起搬上去。”她看向默默站着的吳孜暖，“在五班，對不對？”

不等吳孜暖回答，有一道突然喊住了她——

“李抒音。”

李抒音幾乎是一怔，側過頭。

楊瀝深和易敬森正插兜站在幾步外的走廊上，看着這副場面。他漆黑的眼睛看着她，視線又在幾人身上轉了轉。

易敬森過來一把攀住衡嘯雲的肩膀，勾唇笑道：“曉雲呐，楊瀝深願意搬就讓他搬去呗，你不是看不慣他嘛！”

楊瀝深過來從衡嘯雲的手裡接過箱子，對李抒音側了側額，問：“幾樓？”

“四樓，五班。”李抒音毫不猶豫。

楊瀝深直接邁步上去了，李抒音跟在他身後。

姚蓁臉色又淡下來，轉身要走，被衡嘯雲抓住手腕：“姚蓁——”

姚蓁甩開他：“放手。”

衡嘯雲跟着她一路到了樓上，姚蓁也沒理他，衡嘯雲站在她的班門外歎了口氣。

原地隻剩下易敬森和吳孜暖。

易敬森看着面前低頭的女孩，剛才樓梯口發生的事他看了半截。

“你就是吳孜寒的妹妹？”

吳孜暖低頭沒說話，夕陽打了一縷在她的肩發上，顯得她人更加瘦弱。

易敬森看了眼手表，說：“我送你上去，回頭我和吳孜寒說。”

吳孜暖這才擡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嗫嚅道：“......不用了，我在這等我哥哥。”

吳孜寒也在22班，以前易敬森隻是聽人說他有個妹妹，因為不太适應學校生活所以休學在家。今天一看，确實怯怯的，他心想她一個女孩子，幹脆自己一起等着好了，但看她什麼話也不說，隻好自己開口問。

“你初中也是育仁的？”

“嗯。”

“那怪不得你和李抒音他們認識呢。”

他随意地站着，身影全籠在她的身上。

這次吳孜暖沒說話，易敬森心裡暗暗歎了口氣，說：“你是不是不愛說話？”他又說，“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吳孜暖看着他。

“易敬森。容易的易，尊敬的敬，森林的森。”

楊瀝深把箱子放在了五班的後門外，和李抒音站着一起等。他頭發似乎剪短了一點，清俊的五官更加顯露。

“你來得挺早的。”李抒音說。

她還背着書包，脖頸清瘦白皙，馬尾有一絲落在胸前。

楊瀝深指了指她身上的書包：“你先回教室放書包吧，應該挺重的。”

還沒到晚自習的時候，同學來了大半，此時教學樓有些吵鬧。五班裡面有幾個女生眼神在兩人身上流動着，竊竊私語。

李抒音察覺到了，想到周五那個投票，心裡一動，想張口再問，那邊吳孜寒兄妹已經走過來了。

吳孜暖小聲說：“謝謝你們幫我搬書。”

“沒事。”李抒音笑了笑，“我替我哥給你道歉，他很熱心，就是容易沖動。”

吳孜暖搖搖頭。

“你要是有什麼事要幫忙的，也可以來找我，我就在21班。”

吳孜暖聽完微微一笑，兩個梨渦清淺地浮現了一下。

吳孜寒看着兩人，沉穩點頭：“謝謝。”

他初中也是育仁的，和李抒音算認識，此時手裡拿着一摞紙，應該是給妹妹辦的複學手續。

楊瀝深擺了下手，說：“小事。”

李抒音收回目光和楊瀝深慢慢地走回去，他雙手插兜，手腕映在青灰色的校服褲子上，白皙有力，有些美感。

水初中她在育仁，楊瀝深在附中，對于育仁同學間的那些往事，他多半也是不知道的。剛剛李抒音驟然聽見他喊自己的名字，還有些回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