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瀝深走得很慢,像是為了打破尴尬,他問:“剛才那個女生是你們初中同學?”
“不是,隔壁班的。”李抒音想了想,還是說:“快中考的時候有人去找她的麻煩,衡嘯雲上去打了一架。”
她在解釋剛才的事,又過了幾秒,她說:“剛才謝謝你解圍。”
楊瀝深側頭看她,她隻有一方白淨的側臉,低頭看着腳下的樓梯。
周一下午的自習課,上學期期末考試要進行表彰。
洪澤中學的慣例,一般文科前十、理科前二十以及單科前列的同學要拍照片制作表彰榜,除此之外,還有年級排名榜。奧賽班有淘汰制,根據上學期的期末成績,會有個别同學進行調整。21班在這學期進來了幾個人,其中就有姚蓁。
李抒音幾個人到樓下時,天井裡已經有不少同學,教導主任李健正在組織同學拍照。
唐夢和劉景一都是單科靠前的,兩人又在打鬧,楊瀝深就插兜靠着牆,也不知道在望着什麼。
李抒音轉了兩圈,看到上次期末的排名榜還釘在布告欄上。
理科第一名,鐘華陽。
鐘華陽在太子班裡,理科排名正常在二十多名,有時發揮好了會進前二十,但考第一似乎還是頭一次。
太子班雖然是理奧班,但因為直升上來的,成績比較均衡,隻有前面的幾個成績特别拔尖。而22班那是分科前幾次大考通過排名進去的班級,幾乎都是數學能人,但相對的,雙語可能稍微弱一些。
而不要說打敗楊瀝深,就是想超過其他像柯雲珈、吳孜寒這樣的似乎也不太容易。
晚飯時間。
李抒音今天卻沒有去操場上散步,隻在座位上啃蘋果,把語文筆記本拿出來,又補充了點上去。
她把垃圾扔了,又拿濕紙巾擦了擦手,有人隔着窗戶喊她。看到來人,李抒音拿着本子出去,走到走廊的牆邊。
“這次的我已經整理出來了,這個講技巧的,文言文閱讀理解的,這個是作文的積累本。”李抒音講完,又補了一句,“這幾天你可能要快點看,周五前給我就行了。”
張浩然說沒問題。
他單手把本子接過來,又稍稍舉了下另一隻手,一個鼓囊囊的布袋子。
張浩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一下,臉上卻很真誠:“給你帶了點脆柿,我家柿子樹上結的,本來暑假想帶給你的,你不在,正好之前回去帶了點,聽說你回來了,我就拿給你了。”
李抒音一看,正是四瓣的脆柿,很多,她忙說:“太多了,我拿幾個,你拎回去吧。”
“不多不多,就是一天不能多吃。”張浩然忙說,又颠了颠布袋,“有點重,我給你拎到書箱上。”
劉景一和楊瀝深從東樓梯上來到前門,看到的就是這副情境。
李抒音稍微側身,背對着他們,隻看到一弧白淨的側臉,對面一個站着一個稍顯瘦弱的男生,體态有些畏縮,比她高半個頭,拎着一個鼓囊囊的布袋子,兩人不知道在說什麼,那男生對她很是親近的樣子。
他們兩人回到座位,李抒音還在走廊裡和那個男生說話。
劉景一小聲歎了口氣:“這都是音姐的迷弟啊!”
他看着旁邊沉默的楊瀝深,自動承擔起了行動的百科全書的職責:“這男生是理科的,初中和音姐一個班,之前我聽一個同學說,這個男生初中住校,經常被同學孤立,育仁的食堂早飯是分配到桌的,他早上連飯都沒得吃,後來他就經常讓音姐給她帶早飯。”
劉景一豎起兩根手指:“音姐知道了,就整整給他帶了兩年的早飯,兩年啊!以前成績也一般,都上不了洪中,後來音姐和老師申請把他調到了自己組裡,中考壓着洪中的最低線進來的。”
楊瀝深看着外面,沒說話。
李抒音把布袋拎過來,對張浩然說:“你有不清楚的再來問我。”
她拎進教室,先放到了旁邊低矮的書箱上。
唐夢轉過頭來,驚喜問道:“脆柿?”
李抒音擰開水杯喝了兩口,對唐夢說:“分一分。”
唐夢拿了一個湊到鼻子跟前嗅了嗅,促狹着說:“忘了和你說,張浩然暑假還來找過你呢,聽到你去南京了,隔三岔五就跑來問你回來了沒。”
李抒音抿唇笑了一下,拿起一個走到裡面窗邊的姚蓁座位旁,給她放了一個。
“謝謝。”
李抒音側了側額,示意到外面去,她拉着姚蓁從教室後面慢慢走出去了。
楊瀝深坐在座位上看着她出去了,唐夢還轉過身坐着,抛了抛手裡的脆柿,意味深長地笑。
劉景一莫名道:“你笑什麼?”
“我笑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唐夢說,“張浩然的事,抒音從不覺得别人欠她,但是她卻有個特别愧疚的人。”
“誰?”
“浦益凱,初中在育仁,現在在南通的啟東中學。”
整個校園充滿打鬧聲,李抒音拉着姚蓁到樓下:“我們轉一圈再回來。你上次給的那包蛋卷是給衡嘯雲的吧?我已經給他了。”
兩人慢慢走着,姚蓁淡聲道:“你給他幹嘛?”
李抒音背手在身後,聞言搖了搖手指,笑着說:“那天樓梯口那個女孩叫吳孜暖,你應該知道22班的吳孜寒,他就是她哥哥。她之前在育仁,相當于被霸淩過,所以心理上有些問題。”
吳孜寒兄妹是初三轉到育仁的,他們湊巧被分到了衡嘯雲的隔壁班。
哥哥吳孜寒沉默寡言,雖然學習上名列前茅,但倔強固執。妹妹吳孜暖雖然成績平平,卻善解人意、文靜溫順。幾次考試過後,他們兄妹二人已經在年級引起關注,漸漸地也融入集體了。
然而這種平靜卻在距離中考不足三個月時被打破。
育仁一般是兩個班配備同一批老師,每次考試後,老師都會分析每個同學的弱項,再單獨叫到辦公室輔導。
一天,衡嘯雲所在的班級有個女生就被叫到了辦公室,回到班裡就直嚷,沒半天,兩個班級就傳開了:隔壁班吳孜暖中考可以加分。
中考加分前幾年已經取消了,吳孜暖怎麼還可以加分?然而這種口頭流傳的事,既無确切證據證明真實性,也無遏制的充實制度,更無上報老師的可靠理由,就這麼任其傳播,反而有漸息之勢。
可話題的當事人吳孜暖卻并沒有随着流言的散去就回歸到平靜的生活。
流言伊始,她就見識到了來自同齡人的打壓:作業莫名其妙不見,卻在老師檢查完後原封不動地出現在桌子上;試卷永遠傳不到自己這裡;值日打掃總被落在最後……
幾次周測月考之後,那個女生突然崩潰大哭,被她父母帶回家了,說是得了抑郁症。又沒過幾天,女生父母找到學校,到班級門口就開始喧嘩吵鬧,問自家孩子辛辛苦苦考分,憑什麼班裡的同學可以加分,還要告到教育局去,市裡不行就告到省裡,一定要給個說法!
班主任聞訊匆匆趕來,客客氣氣地請他們去辦公室談,卻被女生父母拒絕了,讓班主任當面說到底為什麼,又把她女兒怎麼努力、怎麼抑郁,學校又是怎麼不公哭訴了一遍。
班主任兩方為難。
正是上課的時候,偶爾有誦讀聲的教學樓裡突然有吵架聲,樓上樓下原本在上課的老師都開始出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了止住班門口的騷亂,班主任也隻好說了實話,他嚴肅地告訴他們:吳孜暖的父親是一名警察,為了我省公民的安全,犧牲在了一線,是一位光榮的烈士!撫恤烈士子女,是我國的政策!
那父母愣了兩秒,又大嚷:難道她爸爸死了就可以罔顧公平嗎?
門口亂糟糟的,早已吵到隔壁班級,衡嘯雲在教室裡聽了全程,不由拎着拳頭直接掄過去了。吳孜寒冷着一張臉,快速地捂住妹妹的耳朵,将她緊緊抱到了懷裡……
那女生後來好像是休學了,另一個當事人吳孜暖後來卻不太好,很容易受到驚吓,有時候老師教訓同學稍微嚴厲一點,她都會吓得簌簌流淚,人也恍恍惚惚的,仿佛一根繃得緊緊的弦,稍微用點力就會繃斷一樣。後來是吳孜寒向老師申請,讓他和妹妹在家複習,一直到中考那一天才出現在中考考場裡。
而那天半路殺出的衡嘯雲,直接将事件鬧得更大。因為打人,那家家長又不肯善罷甘休,直說要告到法院,還要請電視台報道。偏偏衡嘯雲還冷笑着說:你去告啊!你告了又能把我怎麼樣!
後來把衡嘯雲的爸爸也來了,賠了一大筆錢才作罷,原先還要求全校通報,但衡嘯雲後來冷靜下來想到吳孜暖,也并不想把這件事情再鬧大,全校通報豈不是在傷口上又撒了把鹽?
從辦公室裡出來,衡永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說:“好小子!”他身材高壯,胳膊裡夾了個皮包,有點匪氣。
衡嘯雲扒了扒頭發,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看不過去……”
衡永晖橫着眉,把皮包拿在手裡,點了點他:“對付這種事情,态度是好的,隻是下次不能沖動,要學會智取!”
目送着父親高大的身影走出校門,衡嘯雲才仰着頭踏進了班級……
“其實事情很簡單,”李抒音說,“衡嘯雲很善良,但也很沖動,很多時候雖然出發點是好的,但結果也會不盡人意。”
姚蓁來了21班之後,和班裡同學相處得不錯,裡面也有幾人是她初中在建設部時候的同學。相應的,離衡嘯雲也很變得近了。之前她在五樓,衡嘯雲去找她很不方便,現在兩人在隔壁班,衡嘯雲卻不覺得比之前好多少——姚蓁從他面前走過都目不斜視的樣子。
衡嘯雲:姚蓁現在看見我跟沒看見似的,拿我當空氣,發消息也不回。
第二天的一個課間,李抒音收到衡嘯雲的消息,她四周看了看,姚蓁剛從水房回來,手裡握着杯子,向座位走過去。
李抒音:自力更生吧。
她和姚蓁說完吳孜暖的事情後,本來以為她就原諒衡嘯雲了,但顯然并沒有。
那衡嘯雲肯定還有其他的問題。
李抒音收回視線,看了眼窗外的走廊,後窗正對着兩人的背影,她看清人後不由眯了眯眼。
易敬森正攬着楊瀝深的肩背對着教室不知道在說什麼,神神秘秘的,手裡還比劃着什麼,楊瀝深的腦袋動了動,似乎是在回答什麼,後腦的頭發打理得很順,隻能看見一截冷白的脖頸。
數學複賽開始了,理科班又開始點人,張坤要帶隊去南京。
上個學期楊瀝深在幾個奧賽初賽中都取得不俗的成績,5月份的生物聯賽複賽中更是直接拿了一個省一,誰知他暑假突然轉了文科,直接放棄了數學複賽。
帶隊去南京之前,張坤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沒明白為什麼,想到最優秀的學生放棄一個得獎的大好機會。
張坤心碎,張坤暴走,張坤跑到班主任朱旭東的語文辦公室指天指地。
“你說現在的孩子都在想什麼,他隻要去了,那拿個省一不是妥妥的嗎?他還不去,那是省一啊!兩個省一就能報清華,他這個數學再一拿直接就走自主招生了呀!清華啊,洪中一年能有幾個清華?”
朱旭東看着他氣得滿臉通紅,安慰道:“是金子在哪裡都發光,現在的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再說了,他要轉科,周校長都沒說什麼,看你急的!”他放下杯子,“文科也能去參加啊,之前初賽我們文科也有幾個過了的,你忘了?”
李抒音正看着窗外的背影出神,吳孜寒就在後門喊住了她。
她走出去:“怎麼了?”
“朱旭東老師讓你和楊瀝深去下辦公室。”他指了指那邊和人交談的楊瀝深,恰好這時他轉過頭來。
楊瀝深對李抒音側了側額,兩人一起走過去。
易敬森聽到了吳孜寒剛才的話,和他一起看着兩人在走廊上的背影,哼笑一聲:“這下可由不得他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