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進朝卻站在皇帝身後回話,說是大阿哥今兒進園子裡請安,現下已在那邊碧瀾橋下候着了。
皇帝聽見大阿哥來,看着心情倒是挺好,偏頭朝舜玉說道:“奕緯這半年瞧着很是不錯,功課和騎射都有進步,聽說身子也更好了幾分。”
他一揮手叫魏進朝領人進來,舜玉看過去,隻見一個稚氣未脫的阿哥跟在他身後垂着頭走過來,瞧着也就十來歲,還是個孩子呢!
舜玉覺得這其中少不得有芸惠哥哥和梁氏的手筆,便仔細看他,見他雖然在皇帝面前斂聲靜氣,可眼角眉梢也不耷拉着,面色也泛着紅潤,想是氣色不錯,心情也好。
奕緯給皇帝和舜玉磕了頭請安,便聽得皇帝說道:“朕聽你師傅回話說,你的箭術較去年有所長進,不錯,我也看過你的字,是寫得有些模樣了。”
“聽說你身邊新換了奴才随侍,我看着倒是不錯,可見你也是個疲懶的,還要叫人哄着做事。”
奕緯聽着聲中并無厲色,知道汗阿瑪心下滿意,并非斥責他,也輕松了些,剩下的話,不過是問些用膳進得如何、身邊的人伺候得好不好之類的,說了幾句話便打發他走了。
舜玉心中暗暗思量:原來皇帝隻是無意奕緯繼位之事,平常看着倒是對他還行,也是,皇帝現下的獨生子,能差到哪去呢!
沿着魚池走了幾步,二人坐在四方亭中,皇帝又想起方才的話來:“朕命人商讨漕糧事宜,隻有戶部尚書英和建言海運便利,其他一幹人等,皆言斷不可行之事。”
舜玉知道這位英和,是她冊封禮的主使,原來也是有些灼見的,見皇帝少見有煩躁之意浮在面上,更是一直蹙着眉頭,便忍不住出言寬解:“皇帝,奴才看前朝史書,元人和明永樂年間,皆有通行海運之例,更見先帝曾施行過,何況我朝造船航行之工更優于前人,如何又有不行之理呢?”
石桌上設了茶盞,皇帝飲畢一盅道:“謂之不可行者,皆言海運窒礙難行,且有風濤、海賊之禍,認為還是‘引黃濟運’更為穩妥。”
引黃河之水周濟運河河道?虧這些人想得出來,舜玉定了定神,接着說:“奴才以為,黃河之水裹挾泥沙過重,何況曆朝曆代都因黃河泛濫之事頭痛不已,漲水之時勢如破竹,周邊州縣無有可擋之力,若是再開引黃河,隻怕日後也有河南之險呀!”
“朕也是這麼想的,”皇帝看着遠處,手指敲擊桌面:“曆來都以治黃疏水、引入海中為主,接入運河之法風險太大,稍有不慎就會連帶周邊州縣。”
舜玉想了想,将腹中所想和盤托出:“皇上,奴才少時在江揚一帶,常見海邊鄉民入水,其性甚佳,方才皇上所言風濤、海賊之禍,私以為,海賊多是周邊災民落草為寇的,開通海運,可以大力招攏海邊鄉民為兵,他們都熟知水性,再配以火統、火藥在船上 ,便不足為懼,至于海上風濤之事。”
“其實海上所用航路,如同咱們的驿道,都是援用一條非常穩妥的航線,極少出現難以預見的海上風禍,行船的官兵若是多用南人,便有經驗豐富、可以判斷天氣的能力,若是采用‘引黃濟運’之法,隻怕所費巨赀,漕運也等不到那個時候。許是朝中官員不熟悉海上航事,才會認為此事不妥。然而,奴才以為,”
舜玉略停了一停,看了一眼皇帝認真考慮的神情,大着膽子說道:“明朝時的鄭和已經可以航行去往南洋之遠,如今在一條穩妥的航路上每年來往漕運,對如今的大清來講,根本不足為懼!”
舜玉好歹也是公務員,知道這種前面條理清晰,講清優點,最後上價值的組合技,是領導最容易聽進去的話,果然,皇帝深吸一口氣,看起來心中已有決斷:“如此以來,漕運用海路,也可以騰出時間修理運河河道。”
解決了心頭事,他心情大好,随即命人傳膳,二人在一旁半畝園擺了飯,臨着魚池,涼風環伺,别有一番意趣。是夜,舜玉留宿樂安和,二人因着三四月小别,等着舜玉挪進園子裡來,更比之前親近十分。
貴妃專房之寵尤甚,不是皇帝去長春仙館,二人如同尋常夫妻一般逗女兒,便是相攜在園中四處遊賞,甚至珍嫔時常獨自去長春館看三公主,連舜玉的面都少見了。
好在她也整日精心跟着和妃學習刺繡,已經繡好了兩個圍嘴,隻是這女工之事太費心力,她也歇了心思,隻繡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六色花蝶紋緞繡圍嘴。
這天便自顧自拿了一個,先往含碧堂來。
祥妃因為分不得恩寵,格外看女兒不順眼,嫌她不如三公主讨皇上喜歡,更想起當日皇上賞賜其雙倍之事,心中多是不忿,因此越發輕看起她來,整日歪在炕上。
前幾日家裡遞進話來,說是皇帝近日忙着漕運的事,如今分為兩派,不願海運的大臣和支持改革海運的吵得不可開交,讓她想辦法探探皇帝的意思。
她心裡有些厭煩,想着又要花心思邀寵,珍嫔來時,沒什麼好氣的撇了她一眼,倒是那圍嘴繡的精巧,多看了幾眼。
珍嫔說給了二公主,祥妃跟她說在寝殿裡睡着,叫她往裡面去。
寝殿裡熱昏昏的,帳子半拉着,日光透過玻璃射進殿裡,二公主獨自躺在搖籃中,睡得臉兒都有些紅。
珍嫔靜悄悄退出來,回身拉上隔着寝殿和西次間兒的厚帳子,她緊緊捏住漳絨帳子沉了口氣兒,手心出了一層汗。祥妃叫住她,兩個人在東次間吃了冰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