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殿下,令扶搖抿住了唇。
安甯眸中盛滿驚懼,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手指無措的絞緊胸前衣襟,整個人顯出不安和驚惶。
扶搖驚覺,安甯怕她,如同禁宮裡所有宮侍們那樣畏懼她。
可她、是公主啊。
自記事起,扶搖就有安甯陪伴,早将她當做親姐姐一般看待,可而今,她竟然怕她。
扶搖望着安甯,忽而唇角微動,現出個自嘲又悲涼的笑。
“扶搖……”
安甯不安地顫聲道。
扶搖垂下眼簾,望見安甯被雪水浸濕的繡鞋,月色暗繡銀線的裙裾浸染了髒污的雪水,沉甸甸地垂着,她站在那裡,無措又可憐。
隻這一瞬,扶搖忽然就原諒她了。她從來不是她姐姐,她隻是安甯,是從離宮抱回來,與她為伴的可憐又可愛的安甯。
“伺候公主更衣。”扶搖擡眸,沉聲道。
太女殿下發話,青棠等人立時就進來了。
安甯雙手垂下來,在身側提起百褶裙擺,“扶搖,我……”她精緻小巧的瓊鼻被凍得發紅,一雙杏眼,亦紅紅的蓄滿了淚水。
扶搖步下腳踏,上前握住安甯冰冷的手,柔聲道:“去吧,去換身衣服,别凍着了。”
安甯嘴唇蠕動,心緒難抑的“哎”了聲,低眸轉身的瞬間,晶瑩的淚珠簌簌墜落。
地上點滴水漬,蜿蜒向更衣室而去,扶搖沉下眼,回身兀自坐到暖炕上。
魏嬷嬷還跪着,幾名宮女小心翼翼掃拾碎瓷片,其餘人等靜候在一邊,全都大氣不敢出。
汪公公在旁,佝偻着身子,小心聽候。
室内岑靜,扶搖的視線,凝在對面高幾的一株山茶花上,黃蕊紅瓣,是朱月。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忽然,扶搖默默道。
汪公公知道殿下這話是問他的,益發恭敬起來,小聲回道:“猜到一點兒,也不确定。”
扶搖偏過臉,目光如箭看向汪公公。
汪公公面上現出抹讨好的笑,谄媚道:“好在現在也不晚……”
扶搖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珠簾脆響,安甯換了身扶搖的裙裝,從寝室裡出來了。
“都出去。”扶搖冷冷道。
魏嬷嬷從地上起來,擔憂地看了眼安甯。汪公公等人,有序出了次間。
所有人都走了,安甯愈發窘迫起來,垂着腦袋立在珠簾前,手指也在身前絞緊了。
“噗嗤。”
一聲輕笑傳來,安甯倏忽擡頭,望見扶搖翹起的唇角。
“這種事也瞞着我,還不過來請罪!”
在扶搖故作倨傲的姿态裡,安甯松了口氣,唇角不禁淺淺上揚,她勻步過來,站在扶搖身前,一副乖乖聽訓的模樣,真是可憐又可愛。
安甯聲音軟軟:“我知道錯了,你就饒了我這回。”
扶搖不禁又笑起來,牽過安甯的手,帶她一同坐到暖炕上,“等你婚事下定後,看我怎麼罰你。”
兩人親親密密挨在一起,扶搖又道:“為何不告訴我?難道我就如此不值得信任?”
安甯捏着扶搖的手,垂眸認真瞧她細膩如白玉的指尖,聲音低柔道:“是想等明年陛下回來了,再說的。”
“我怕你和太妃鬧起來……”安甯的聲音越來越低。
扶搖聽了,卻冷哼一聲,“她還管不着我。”
扶搖最氣的,便是太妃拿她和安甯,當裴家榮華富貴的工具,她尚未及笄,沒有大婚,不可能先立側夫,故而讓安甯等着,等自己選不上裴慎了,再讓安甯下降。
“可别惡心死我!”扶搖依舊忿忿難平。
安甯擡眸,望着扶搖,擔憂道:“太妃她老人家年紀大了,多少有些執拗的,鬧開了,怎麼收場?”
其實也不怪安甯謹小慎微,她自小長在深宮,私下裡聽過最多的話,就是讓她好好陪殿下玩兒,不許耍小性子,不許鬧脾氣,不然陛下一怒之下,重則丢了性命,輕則送回冰冷孤寂的離宮。
可扶搖不同,她是長在帝王身側,在金銮殿上也能呼呼大睡的太女殿下,面對群臣,她尚能訓得百官跪地磕頭,小小一個太妃,扶搖是完全不看在眼中的。
“你别管太妃,你隻告訴我,想嫁誰就行。”扶搖武斷道。
“我……”
說了個我字,安甯又垂眸不語。
扶搖以為她又說沒有意中人,便隻道:“那就謝九儀吧,明日我傳信給父皇,讓他下旨過來。”
“别……”安甯猛地握緊扶搖的手,嬌軟的玉面上,蓦地浮起一層薄紅。
扶搖蹙眉,狐疑地凝着安甯。
安甯咬唇,傾身湊近扶搖耳邊,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了一個名字,“易庭風。”
扶搖“啊”了聲,蓦地站起來。
怎麼是易庭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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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的消息總是傳得很快,加之老太妃以前特意買通了一名廣揚殿的小内侍,入夜時,内侍過來慈甯宮禀告消息,老太妃頓時面色煞白。
當聽得那句“裴慎算個什麼東西”時,太妃身子一軟,直挺挺向後倒去。
身旁宮女連忙将太妃攙扶住,掐了兩回人中,太妃才悠悠轉醒。
仿佛一瞬間,太妃就老了,眼眸中布滿倉皇,她撐着身子坐起來,“快,去廣揚殿。”
宮女内侍們在正殿明堂聽候,門簾外的小太監遠遠瞧見太妃的轎子來了,忙進來禀報。
汪公公眸光微暗,掀簾迎出去,在廊下望見太妃出了轎子。
汪公公緊走幾步下了丹墀,向太妃躬身行禮,“娘娘,不巧了,殿下才睡着。”
老太妃腳步頓住,皺眉望向汪公公。
往日裡,太妃來看望扶搖,即使正好睡着,她也可随意進去瞧一眼,從未有人敢攔她的。今日這閉門羹,她還是第一次吃。
眼看太妃就要發作,汪公公面上笑眯眯的,态度也愈發恭謹,“一會兒殿下睡醒,奴婢一定禀告您來探望過,不然将殿下吵醒了,誰也沒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