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詩經》?掌櫃,你這就不實誠了。”邱泰本意是要借淘書嘲諷一番他指着的青年宋熹,卻不料掌櫃隻拿出一本爛大街的《詩經》,頓時不悅。
“邱郎君再看呢?《詩經》常見,然這等筆力行迹,您是否想起了一人?”
“你這究竟賣的什麼關子?”邱泰皺着眉看了幾遍,沒看出個所以然。
他話音剛落,一直未曾開口的青年宋熹驚訝地出聲,“這字……竟有崔世子七分神采!之前,我曾有幸見過……”
定國公府世子崔伯翀,除了衆所周知擊退蠻金保衛汴州的功迹,書法造詣亦是聞名于世,據說連陛下都在宮中珍藏了幾幅他的行書。
“崔世子!這本《詩經》我要了,銀子任你開。”
“小老兒本打算賣一百兩銀子,不過邱郎君,八十兩也就夠了。”
……
“宋熹,你識得崔世子?”出了書閣,邱泰的目光當即看向了青年,充滿懷疑。
“不算識得,隻是樊州大水,崔世子前去赈災,返京途中某與豐縣劉縣令僥幸墜在崔世子的車馬後面,有過幾面之緣罷了。”宋熹不卑不亢地應聲,巧妙地隐去了也有若幹幸存的豐縣百姓跟随的事實。
“豐縣的縣令?前些時日他到我家拜訪,我爹并未相見,如此的話……這本《詩經》送你了。”
“多謝邱兄贈書,恰好某稍後正要去劉縣令那裡拜訪。”宋熹登時明白了邱泰的意思,“說來我等還未到崔世子那處緻謝。”
宋熹需要一個契機到劉縣令處賣好,劉縣令苦于搭上吏部的上峰謀求官職,而邱泰則是想與大名鼎鼎的崔世子沾上些關聯。
這本《詩經》到來的時機正好。
***
翌日,薛含桃天蒙蒙亮就起身了,她洗了臉梳了頭發穿好了衣服,一個人在房間裡來回踱步。
一遍又一遍,手指頭絞了又絞,好像山間失去了方向四處亂竄的野兔子。
大黑狗趴在她的不遠處,尾巴輕輕拍打地面,想象自己腿好的時候捕獵野兔子的場面,一時神往。
“阿兇,你說我能不能見到他啊,萬一定國公府的人不相信我把我叉走怎麼辦?又或者用刀鞘打我的腿!”
薛含桃緊張兮兮,她偷偷觀察過幾次,有些人就是這麼被定國公府的護衛趕走的。
“嗚!”這些話你都重複過好幾遍了,聽煩了。大黑狗不想理她的碎碎念,索性仰頭叫了一聲。
狼嚎一般。
“……阿兇,壞狗,别叫,我…我收拾東西。”薛含桃擔心被果兒看出端倪,連忙捂住大黑狗的嘴。
大黑狗的腦袋重新趴下去,薛含桃聽見果兒起身的動靜,立刻裝作睡眼惺忪的模樣。
“娘子,您起了?早膳您想吃什麼?”不久後,門外傳來果兒的聲音。
“買些面點回來吃吧,再捎兩條鮮魚,我做些魚丸用。”
“哎,知道了。”
匆忙吃完早膳,薛含桃就鑽進了小小的廚房。
豐縣臨河,水産一向豐富,那裡的人家家戶戶便都吃魚,自父母都不在了後薛含桃為了讓自己和阿兇填飽肚子,很是精煉了一番做魚的手藝。
她做的魚丸滋味十分鮮美,且沒有丁點兒腥味,縱然再挑剔的人都能入口。
除了薄荷金銀花茶湯,薛含桃準備再帶一道魚丸。
“娘子,您做這許多魚丸,是要送人嗎?還是要送進宮裡?”果兒看她忙活一通,提着呼吸開口詢問。
“……給一位幫過我的恩人,胡姑姑說過不讓我往宮裡送吃食了。”
“那就好。”果兒放下了心。
辰時過半,茶湯熬好,魚丸也做好了。薛含桃将兩隻幹淨的大陶罐放進背簍裡面,步出了院門。
她謊稱那位恩人的住處就在附近,又讓果兒照顧阿兇,果兒不疑有他,就沒有跟着。
從這裡到定國公府四千六百步,薛含桃徒步要走大半個時辰,背着陶罐,速度要慢一些。
終于走到定國公府所在的那條街道時,她花了整整一個時辰。
國公府顯赫,府門亦是大氣,光是護衛就有多位。
薛含桃輕輕喘過氣,裝作不經意地掃過去一眼,心頭接着一咯噔,怎麼是那個臉黑的護衛守門。
臉黑的護衛脾氣要比臉白的差,眼神也更尖利!
“又是她?頭兒,你說她怎麼總來我們國公府門口晃悠?”
薛含桃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然而事實上崔家的護衛們都快認識她這個人了,一次兩次,她都偷偷觀察過五六次了。
傻子才發現不了!
“不知道,一個小丫頭,飯都吃不飽,能成什麼事?不必管她。”羅承武眉頭一擡,全當人不存在。
“可是,頭兒,她,她過來了。”
……
薛含桃鼓起勇氣,慢吞吞地朝着國公府的大門走去,還未走近就先沖着護衛們笑笑。
一雙黑瑩瑩的眼睛帶着光。
“大人,府裡的方振方大哥與我有恩,你能不能差個人告訴他,我帶了解暑的茶湯和魚丸來看他。對……對了,我姓薛。”
“……方振?你說的是世子爺的奶兄方爺?”羅承武驚了驚,想不到這個看起來瘦弱的小丫頭與方爺有瓜葛。
“嗯嗯!”薛含桃重重點頭,一顆汗珠從她鼻尖滴落。
看她真誠又拘謹的樣子并不像騙人,羅承武沉吟片刻,指了一個人去,又讓她在門房處等待。
“大人,我在這裡等就好了。”薛含桃還記得這人兇狠趕人的模樣,心肝一顫,不敢進去。
羅承武看出了她的畏懼,沒有吭聲,隻是瞟了一眼她的背簍示意她放下來。
薛含桃小聲說了謝謝,将背簍放在了地上。
也就在這時,一輛馬車轱辘轱辘駛來。
豐縣劉縣令帶着他的兒女登門求見崔世子。
遠遠看見縣令的女兒劉金眉,薛含桃的小臉霎時變白了。
然而,此時的她并無地方可以躲。
曾經,劉金眉是她的一段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