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咳嗽完，帶着歉意與讨好，看向俯視着自己的旋靈，隻對上了旋靈憐憫的目光。

“師兄，你忘了，我們修的是正道。”這樣的話從惡名在外的扶風旋靈口中說出來很是可笑。

但是淩霄子知道，他的師弟永遠都是那個天資卓絕、光風朗月的少年，他手上沒有沾染一滴血，他把所有罪責攔在自己身上，他向來是這樣敢愛敢恨，光風霁月的少年，這——是他的旋靈。

“師弟，日後，銜雲山在你的帶領下，定然會重拾往日的榮光，在場的所有掌門皆可為證。”淩霄咬破舌尖，身周浮現顔色暗淡的卷軸，上面古樸蒼勁的文字虛虛浮浮——這是銜雲山的“谛聽軸”，使用者每說一個字都會遭受剜心的痛，若是膽敢說半句假話，頃刻間就會爆體而亡。

隻有在審問罪行滔天的犯人的時候，谛聽軸才會被取出。沒想到，淩霄子竟然将谛聽軸刻在了自己身上。

淩霄子跪在地上，虔誠地擡着頭，他看着旋靈，一字一句，說出了那天的真相，他嘴裡的血止不住地往外湧，身上一明一暗的古字時時刻刻象征着他說的都是實情，最後，在所有人見證下，淩霄子說出了那句話：“旋靈，無罪。”

天光猛然大亮，陽光打在旋靈慘白的皮膚上，淩霄子咽下喉嚨裡的血腥味。

在場的所有人明白了，淩霄子千辛萬苦把他們早早引過來，陪着他們耗了這麼久的意圖——淩霄子要當着所有宗門的面，用谛聽軸來為自己的師弟平反，來昭告天下，旋靈無罪。

“好好好。”昆侖道長氣急反笑，他拊掌，“好一個淩霄，把我們這些個老家夥耍得團團轉。”

反倒是宋知書，他閉了閉眼，一道若有若無的歎息從嘴角溢出。早在淩霄子在無殇山門說出了當年真相的時候，他便察覺不對，隻是他沒想到的是，淩霄子竟然能大逆不道到這種地步，也沒想到淩霄子藏的竟然這樣深。

“師兄，何須至此。”旋靈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反問。

淩霄子急切道：“旋靈，從今往後你就是銜雲山的掌門，師兄本來就天資不如你，這掌門之位本就該是你的。”

“師兄。”旋靈打斷了淩霄子的話，“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想做什麼掌門。”

“那你想做什麼，和小苔走，去雲遊天下，師兄都不攔你。”淩霄子近乎哀求道，“旋靈，你要好好活着，師兄想讓你好好活着，活到老，活到壽終正寝。”

旋靈不語，隻是輕輕搖頭。

“旋靈！”淩霄子将頭貼在結界上，他突然哭出了聲，哀求，“師兄求你了，你好好活着，師兄求你了。”

“師兄。”旋靈苦笑道，“你是最了解我的。”他擡起手，一朵小小的苔花花瓣枯萎在他的手心，他環視着滿目瘡痍的眉陽城，越過衆人看向數以萬計的活屍，透過層層白霧，他似乎穿透了時光，看見淩霄子與劉岸芷還有小苔，看見了他們三人是如何為了他一步一步犯下了滔天的罪孽。

“師兄求你了。”淩霄子用頭砸着結界，他跪在地上，一聲聲哀求。

旋靈隻說：“師兄，你向來是最了解我的。”他翻手，手中的花瓣越過結界落在了淩霄子的肩上，旋靈後退了幾步，仿佛不認得眼前的這個人似的。點點星光從旋靈的胸膛中迸發出來，旋靈張開雙臂，蒼白的面龐上是無盡的悲哀，他垂眸，隻說：“罪孽在我。師兄，回頭吧。”

星光從結界裡飛出來，昆侖道長乾坤圈裡的亡魂叫嚣着，昆侖将乾坤圈打開，放了出來，其餘人也有樣學樣。

亡魂的哀嚎在觸及星光時，變成了人言，他們在哭嚎，在訴說，在喊着自己好痛。

旋靈也聽到了，他的身形消散得更快了。

沒有法事，沒有超度，這些亡魂抓住星光頭也不回地鑽入了輪回之中——這是旋靈用自己神形俱滅換他們三世的榮華與安穩。

“旋靈——”淩霄子嘴角的血迹都已經幹涸，他掙紮不開，也沖不進結界，隻能眼睜睜看着旋靈在自己面前神形俱滅。

小苔身上的藤蔓暴漲，無差别地砸向所有人，聞齊折扇一揮，小苔飛出去數丈遠，疾風在空中刮起了火星，她扭曲的身形在烈火的舔舐下蠕動着，她忽然看着空空如也的結界笑了，笑得癫狂，她徹底瘋了。

火焰随着小苔的死亡而熄滅，一陣風吹來，地上的灰被吹走了。

結界消失了，淩霄子倒在地上，腰間的蕭斷成了兩截，他像是被抽走了靈魂，一動也不動，雙目無神。

這一場橫跨了近十年的鬧劇，終于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