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樓上劉岸芷無力地盤腿坐在屋檐上,鼓樓棺材裡的男子還是一動不動,她看着來人,眉宇之間籠罩上了一層陰霾。
“天界的人不是不插手人間事嗎?”淩霄子掙紮着質問。
白衣男子合上折扇,無奈地攤了攤手,他淺笑着:“我這不是,什麼都沒做嗎?”這個笑,餘念七再熟悉不過了,在天界了三年,她日日見到的就是這種雲淡風輕的笑。男子從袖中抽出一張請帖,放在了離他最近的宋知書的肩上,後者将請帖收下。
“你!”淩霄子咬着牙,憤憤道,“你們簡直無恥!”
“論無恥,誰能比得過你啊?”昆侖道長冷笑着抱着自己的胳膊,他陰陽怪氣道,“咱們銜雲掌門也是認得‘無恥’這兩個字的呀?”
淩霄子不理會昆侖道長的嘲諷,紅着眼,緊緊盯着聞齊,隻要後者有什麼動作,看樣子他一定會将人生吞活剝了。
天地安靜了,在場衆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鼓樓上的那一抹暗紅色之間透露着碧色的身影,下一瞬,所有人都睜大了眼,一道青色的身影從棺材裡站了起來。
“旋靈——”破了音的女聲劃破天際,所有人身軀都被這從靈魂裡透出來的悲鳴喊了一哆嗦。小苔身上的骨鍊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的無影無蹤,她手肘撐着地,狼狽得爬起來,她喊着旋靈,裙擺之下扭曲的藤蔓變成了少女修長的腿。
小苔提着衣擺,清澈的淚水沖開了厚重的妝面,她踉踉跄跄的,奔向了自己的新郎。
隻是一道白色的光暈在鼓樓前拔地而起,小苔一頭撞在了結界上,她緊握着拳頭砸向結界,聲嘶力竭地哭喊着旋靈,妄圖以此引起鼓樓中那抹青色的身影的注意。
劉岸芷也已經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她也聽到了小苔的那一聲“旋靈”,她知道,她這輩子總算做成了一件事,她的少年回來了。
眼皮好重啊,好困,好累。
劉岸芷繃了近十年的弦終于斷了,她心滿意足地合上了眼,像她的那把琴一樣,由榮到枯,她走完了她此生的春夏秋冬。
樓中的少年先是看着自己的雙手,再而看向周圍血迹斑駁的法陣,最後他擡眸,環視了一圈在場的衆人,他不熟練地擡起腿,從棺材裡跨了出來。
在場的衆人呼吸皆是一滞——死人竟真能複生。
“好哇好哇,真是造的一手好孽。”昆侖道長不清楚這個“旋靈”現如今到底算不算是人,但是他知道,獻祭這麼多百姓後從地底下爬出來,定然不是什麼好東西。昆侖山的弟子見自己掌門這樣,也都紛紛将武器拿了出來,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淩霄子整個人都呆住了,他膝蓋一軟跪在地上,腰間的笛和蕭撞在一起,玉石之聲在寂靜的天地間很是突兀。
“旋靈,旋靈,是我啊,我是小苔啊。”小苔砸着結界,她呼喚着旋靈的名字,看着那人一步一步從鼓樓裡走下來。
旋靈似乎很累,每走一步都耗盡了他大半的力氣,他扶着鼓樓上被砸得坑坑窪窪的扶手,上面細小的苔花乖巧得貼上他的手心。那些苔花将自己的根莖從泥土裡拔出來,蠕動着鋪在地上,鋪就了一條通往小苔的路。
旋靈雙腳軟綿綿的踩在花瓣上,與其說是他踩着苔花,不如說是那些苔花擡着他,送到了小苔面前。
“妝都哭花了。”旋靈擡手想為小苔擦去眼角的淚,但是在觸碰到結界的時候被彈了回來。小苔将臉貼在結界上,旋靈的手隔着結界撫摸着小苔的側臉。
“旋靈。”小苔的哭腔更重了,她不再是之前瘋瘋癫癫的模樣,就這樣安靜得跪着的時候,有一種小家碧玉的羞怯。
“不要哭。”旋靈笑如三月春風,隻一眼,萬丈苔花開。
小苔扯出一抹勉強的笑意,她嘴角僵硬地勾起,淚珠止不住的往下掉,笑得很難看,但是在與旋靈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她笑出了聲音,十年來日夜想着重逢時訴說的千言萬語都抛在腦後,她隻是一聲一聲地喊着旋靈的名字。
“你這些年,瘦了。”旋靈的眉毛耷拉下來,滿心滿眼都是面前的人,他說,“我從未怪過你,你利用我也好,欺瞞我也罷,小苔,我隻要我能全心全意的愛你。”
“旋靈,我是妖怪,我是苔花妖,我壽數太短,我偷銜雲山的寶物也隻是想多活幾年,我想多和你呆幾年。”
旋靈搖了搖頭,他眸中的心痛都要溢出來了,隻是說出來的話卻是這樣絕情:“小苔,你不愛我的,你隻愛你自己。”旋靈頓了頓,“不過這樣也好,我不在了,你也會照顧好自己。”
“旋靈,旋靈!不是這樣的,旋靈,我愛你,旋靈,不是這樣的!”任憑小苔在身後如何拍打,旋靈還是毅然決然地回頭,地上的苔花離開了泥土太久已經枯萎,但是撐着殘軀想留住旋靈。
旋靈一腳将地上的苔花踩了個粉碎,他走向了結界另一頭的衆人。
淩霄子從人群中掙紮出來,他的手被反綁在身後,他跪在地上,膝行幾步,跪在結界外面,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旋靈緩緩走近的身影,他幾乎忘了呼吸。在旋靈站在他面前,喊出那一聲師兄的時候,淩霄子突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他猛烈地咳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