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鶴鶴試着輕輕開口。
“…我是媽媽。”電話那邊的聲音,很好聽,“我看到了你發的短信和打來的電話,我剛剛有事情在忙。你在哪裡?”
“我在客運站門口,剛下車。”鶴鶴讓自己盡可能平靜地回答:“我想看看你,媽媽。”
“好……好啊。”那邊動作的聲音在放大,椅子腿的摩擦聲、日用品扔進包裡的悶聲、換鞋子的哒哒聲、鑰匙碰撞的清脆聲……她沒有挂掉電話,最後囑咐他說:“我距離客運站有段距離,你在那裡等我,我會到的。”
鶴星宙在門口找到了一個類似于公交車站臨時休息處的地方,乖巧地坐着,就坐在一個不變的地方,等着。
湖北的冬天,風沒有很大,也不冷。鶴星宙是真的覺得不冷的,可能是接下來要見到的人,也可能是過多的冷在曾經,存在于他的記憶裡……
或許是兩個多小時後,也可能更久,鶴星宙沒有覺得幾個小時的等待很漫長,也沒有覺得這個世界和剛剛他下車時有什麼不一樣。
再是一會兒,他看見道路盡頭有一束出租車照射的光,車很快開近了,下來一個身影。鶴星宙覺得是媽媽,沒有看清,也沒有原因,他就覺得是。她下車後好像跟司機說了什麼,徑直向鶴星宙走來。
“等久了麼?”她走到一個位置後,好像有些不知該不該再向前,“我來的路上有事耽誤了,遲了一會兒。”
“沒事的,”鶴鶴起身向前邁了兩步,拉近和媽媽說話的距離,“快過節了,我來看看您。好像很久,沒有和你說話了。”
“嗯……”她點點頭,“你忙,我也忙。你過年的時候沒回來,元宵節會留在十堰過麼?”
鶴星宙掩飾地笑了笑,沒找到合适的理由也就順着媽媽的話說:“不了,這幾個月很忙,很多任務排不開,元宵節就……回來看看你們,我就走了。”
“哦,”她看着鶴鶴黑着的眼圈,有些心疼得摸了一下他的臉,“忙好,忙起來充實。不要累到自己……那,你還跟我回去麼?”
鶴星宙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他越過媽媽的肩膀盯着一直沒有熄火的出租車,問:“媽媽剛剛和司機說話,是認識的朋友麼?”
“不是,”她塞了塞有些松散的絲巾,防止這麼冷的風灌進來,“這裡不好打車,我告訴師傅很快的,讓他先别走,一會兒坐他的車再回去。”
鶴星宙眼神散着點點頭,回應着:“是啊,不好打車……”
“鶴鶴,”她看到兒子低下頭,藏在影子下面看不清表情,“我那邊,你也知道……”
“嗯,”鶴星宙擡頭沖她笑笑:“我隻是來看看你。讓司機等久了不好,快走吧。”
“鶴鶴,媽媽……”她很想抱一抱他,問問他冷不冷、餓不餓。可那麼多年,沒能力讓他在自己身邊長大,也沒有養另外的孩子,她漸漸失去直接張口表達關心的能力,就是對于任何一個媽媽來說,都十分簡單的本能。她的歉疚、無力、憂郁,讓自己的這個能力被消磨殆盡,越來越碎,一吹就散。
鶴星宙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伸出手撫着她的肩膀。很想擁抱,但他克制住了;還想說些什麼,但張嘴發不出聲音。他最後拍了拍媽媽的肩膀,對她溫柔地笑,就離開了。
她沒有轉身上車,沒有理會司機師傅的催促,就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兒子離開的背影。太熟悉卻又有一點點陌生,這麼多年,她沒有好好記住他的背影。她覺得他過得很好,離開她的日子,他遠離了争吵、遠離了哭泣、遠離了歇斯底裡。他得到了新的家庭,他和他們相處得很好,至少他非常喜歡他的妹妹。這是她偷偷關注網上消息知道的,她還知道他的脾氣一直都很好,包容别人,尊重别人,不會有人記恨他,不會有人忍心傷害他。
他過得很好,至少她是這麼希望的。
可這次……她好像第一次這麼認真地關注他的背影,她好像看到了一些和平時不太一樣的東西。那些東西讓她難受、不安,她很想開口叫住孩子,讓他留下來,跟她回家。不論是沒有多的地方住,還是家裡的人在反對,她都想讓他留下,然後在溫暖的懷抱裡問他,今天怎麼了?
可她沒有,她叫不住的,也…來不及。
這麼多年,他都是一個人,一個人過生活,一個人向前走。他聽不到周圍會有聲音,盡管他常常努力在聽。她知道的,那些日子,她早就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