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夫人拄着鸠杖“咯噔咯噔”一步一步走近,“誦經禮佛,為我兒祈福,這是替你自己贖罪,”暗啞又蒼老的聲音像敲擊着人心,“求菩薩垂愛,洗去你命裡的煞氣!”
顧老夫人走出佛堂,看着廊下秋風摧殘的蕭條枝丫,轉身又看了眼佛堂,隻覺得佛堂的滿室暗香在肺腑間翻湧,一股濁氣哽在心間。
暮色沉沉,遠處傳來打更聲,阿梨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後罩房,青絲如瀑散落肩頭,發間最後一根玉簪也換上了木簪.
隻是收起白玉簪時,阿梨卻輕輕撫摸匣子裡的珍珠耳珰,可惜隻有一隻,世上再尋不到與之相配的那一隻。
六年前的上元節夜,滿街琉璃燈點亮朱雀大街時,第一次出門的阿梨透過轎簾,新奇的望着路邊熱鬧的攤販。
前頭嫡姐的馬車已轉過護城河,偏她的青帷小車被擠到了賣糖人的攤子前,車轅颠簸驚的她趕忙扶住窗棂。
“姑娘仔細坐穩了。”嫡母妥帖安排的車夫陰陽怪氣的輕笑,“大姑娘特意囑咐小的,要姑娘好生瞧瞧這上元燈景。”
話音未落,忽聽的路口炸響一串驚雷般的爆竹,拉車的灰粽馬嘶鳴着驟然狂奔……
阿梨眼睜睜看着車轅斷裂,前一刻還叫嚣着的車夫倒頭栽下了馬車。
街道兩側的花燈猶如流星鋪面而過,人群四散驚叫,阿梨踉跄跌回車廂,慌亂中緊攥的車簾被撕裂,隻見瘋馬狂奔拖着殘轅直沖護城河。
黑色大氅裹挾着松香一陣風似的卷進車廂,結實的手背箍住了她腰身,鐵鑄般的身體撞的阿梨肋骨生疼。
馬車沖進護城河的瞬間,男人拉住了缰繩,大力将馬拽偏離了方向,馬車撞上了橋柱,男人帶着她破窗而出。
“抱緊。”
男人胸腔震動的聲音在阿梨耳邊鼓動,粗粝的披風護着她的頭臉,天旋地轉間,阿梨被裹進了一個溫熱的懷抱,而她耳畔的珍珠耳珰也在這時纏落在男人護腕上。
失重的瞬間,阿梨有片刻的暈眩,右耳的刺痛讓她慢慢睜開眼睛,隻看到男人鐵靴軋過支離破碎的車轅,慢慢遠去的背影。
嘈雜聲中,仿佛聽到了嫡姐的驚呼聲,蓋着黑色大氅的阿梨再次陷入了昏迷。
而此刻,梅塢苑裡,顧三郎敞開的外袍露出胸前滲血的繃帶,卻渾然不覺。
男人正輕輕摩挲着手裡被主人遺落的珍珠耳珰,冰涼的觸感讓他想到了上元夜的雪夜,那個在滿城燈火中失控的馬車,還有他飛身接住的跌落車轅的少女。
他至今仍記得馬車中姑娘含淚的眼睛,還有她眼角下點綴的那顆朱砂痣。
燈燭映照出珍珠的光暈,男人指腹輕觸,記憶中溫軟耳垂擦過他虎口薄繭的觸感,比北疆最烈的酒還醉人。
顧三郎喉結滾動,将珍珠耳珰貼近鼻尖,仿佛還殘存着一絲清甜的梨花香,就像那日她攥着他披風抽泣時,發間沾染的涼涼的暗香。
門外傳來腳步聲驚得他指尖一顫,顧三郎将珍珠耳珰放回暗格後閉了閉眼,再擡頭時,眸中已似黑夜中閃爍的寒星。
“給三爺請安。”
侍從引着顧懷瑜的小厮進門,小厮跪道,“二老爺在書房設宴,請您過去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