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暮秋的雨剛過,青石闆上偶有水痕,阿梨小心避開,踩着梆子聲往佛堂去,早先春杏被指派跟着府裡的嬷嬷去做活。
穿過回廊,遠遠地從演武場方向走來一人,阿梨躊躇着是否要避讓,顧三郎已行至跟前。
男人一身黑色箭衣,發梢盡濕,額上沁着的不知是汗水,還是晨起的露水。
阿梨垂下眼簾,趕忙側身讓步,“三叔安好。”
“做早課?”男人低沉的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顧三郎身量很高,阿梨約莫隻及他前胸。
聞言,阿梨低低應了一聲。
秋風掠過她鴉青鬓發,帶起幾縷碎發飄散在女子耳邊,女子身上沒有脂粉香,空氣中飄着他熟悉的止血散的氣息,顧三郎握着劍柄的手指微微收緊。
“大嫂,傷口可好?”
“……好多了。”藏在袖中的瓷瓶好像隐隐發着燙,阿梨躬身謝禮,“多謝三叔。”
顧三郎見她腦袋低垂,鬓邊白玉墜子随着福身的動作輕搖,喉結動了動,“雨路濕滑,大嫂當心些。”
“妾身該去佛堂了。”阿梨屈膝行禮,匆匆離去。
顧三郎望着女子的背影消失在遊廊盡頭,這才看了眼西廂房剛剛關閉的窗戶,目不斜視往正房走去。
西廂房裡,王氏回身忍不住嗤笑,“到底是小門小戶的庶女,勾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貼身丫鬟梅香小心的往香爐裡添着龍涎香,這是二爺最愛的香,每日晨起必要點上。
王氏對着鏡子照了照,想起來問道,“二爺呢?昨兒三更半夜也沒見回來,又鑽哪個小蹄子屋裡去了?”
“太太,您這就冤枉二爺了,”梅香向來善于察言觀色,嘴甜的讨好着二太太,“昨兒下晚雨,老爺下衙回來不小心摔了,怕擾了太太歇息,特意吩咐奴婢别告訴您。”
王氏一聽便急了,“摔哪兒了,趕緊去請了大夫瞧瞧。”
聽丫鬟回禀二老爺人在書房歇息,王氏哪還有心思生氣,忙不疊的吩咐把各式補藥熬上,趕着去了書房,一番人仰馬翻自是不提。
正房裡,顧三郎照例給老夫人請安,隻是他才剛落座,顧老夫人便看了眼李嬷嬷,屋内侍候的丫鬟婆子便魚貫而出。
“跪下。”
顧老夫人看了眼渾身汗濕的兒子,重重放下手中茶盞,青花瓷底托震出脆響。
顧三郎看了眼母親,沉默撩起衣擺,身形筆直的雙膝着地。
“我問你,昨夜為何要去後罩房?”顧老夫人将手邊的檀香珠串拍在案幾上,“戍邊十年連個正妻都不曾娶,如今倒惦記起家裡的寡嫂來了?”
“兒子習慣夜巡,雨夜恐有宵小在府中徘徊。”男人低沉的聲音一如往昔。
“你,真當我老糊塗了?”顧老夫人滿臉怒色,氣急攻心忍不住劇烈咳嗽,“……咳咳……咳咳……如今你大哥還沒出百日……”
顧三郎垂眸不語,陰影裡的下颌線緊繃如弓。
顧老夫人竭力壓下喉間鐵鏽味,喘勻了氣才道,“明日我便請了官媒來,兵部侍郎家的嫡女……”
“母親,”顧三郎倏然擡頭,打斷母親要說下去的話,“兒子允諾了父親,這輩子定守好邊疆。”
顧老夫人撚着佛珠的手蓦地停在檀香珠凹陷的紋路上,青瓷盞裡浮着的君山銀針已然涼透,無人問津。
“當年,你父親也是這般倔,結果死在了邊疆,連屍骨……”,顧老夫人喉頭哽住了似的頓了頓,聲音陡然軟了下來,“那你總要找個照顧的人在身邊?”
顧三郎肩背挺拔,像是從地裡生長出的邊關白楊,“邊疆的風霜養不活京城嬌嫩的海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