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妻書”三個字像是一把匕首,狠狠插在了顧老夫人心間,她不住佝偻着身子劇烈咳嗽,顧三郎起身扶起炕沿不斷質問的母親。
“母親方才便說,大哥從小最疼我,他既有此打算,告知我,讓我多看顧大嫂有何不可?”
前一刻還好似喘不過氣的顧老夫人,慢慢平靜下來,她耷拉下松弛的眼皮,“顧家沒有休妻先例,放妻書不過是你大哥病中胡言亂語。”
“母親……”
“三郎!”顧老夫人蒼老的手緊緊握上兒子粗糙開裂的手,“你大哥屍骨未寒,你就要為了一個女子忤逆不孝! ”
室内死寂,鎏金香爐裡的香灰終于坍塌,母子相坐無言,許久,顧三郎起身,腕間護甲輕響。
“母親早些安歇,兒子告退。”
“祠堂的正中央,還懸着先帝禦賜牌匾,”看着兒子的背影,顧老夫人眼窩深陷的蒼老面容在燭火中忽明忽暗。
“三郎,你莫要糊塗!”
顧三郎毫不猶豫踏出門檻。
行至廊下,男人突然揚高聲量,“母親要安置了,大嫂也請回吧!”
冰涼的青磚地上,阿梨盯着眼前披風下擺上的雲紋,直到被春杏攙着走出正房,她忍不住回頭看了眼伫立在暮色裡的男人。
天色全黑之前,阿梨終于回到了後罩房,燙傷的手背上裹着井水鎮過的冰帕子。
春杏看着被貓爪撓破的手腕,止不住得心疼,“少夫人,奴婢這就去求二夫人賞些傷藥。”
阿梨疼的何止手腕,膝蓋也隐隐作痛,不過她還是喚住了春杏,“莫去讨人嫌,你那不是收着些忍冬,取來敷上便是。”
很快,春杏去而複返,滿臉喜色,“少夫人,您看這是什麼?”春杏将門口放着的天青釉瓷瓶遞上前。
窗外海棠輕響,阿梨推窗望去,但見新月如鈎,廊下空無一人。
阿梨低頭除開蜂蠟,是混着沉香的止血散,瓷瓶外裹着張黃麻紙“每日敷用忌生水”,字迹遒勁有力。
阿梨腦海中蓦然浮現那雙似裹了寒冰的眼眸。
半夜下起了秋雨,阿梨從夢中驚醒,發現窗外似有聲響,守夜的春杏蜷在腳踏上睡得正熟,她輕手輕腳起身,卻聽見窗縫裡傳來了二爺顧懷瑜的聲音。
“嫂嫂還未歇息?”顧懷瑜輕扣窗棂,夜晚的笃笃聲吓了阿梨連連後退。
踏上的春杏翻了個身毫無醒來的迹象,阿梨慘白着臉,死死捂住嘴巴,生怕發出一點聲響,驚擾了這墨色彌漫的深夜。
“晚間聽下人說嫂嫂今日受了傷,特意帶了些金瘡藥來,”窗外油滑的嗓音混着雨聲飄進來,“這雨越下越大,嫂嫂不若讓我先進屋避避雨……”
窗紙映出男人佝偻着側耳傾聽的剪影,阿梨抱膝蹲在床腳,仿佛生怕那影子下一秒就要破窗抓住她。
“嫂嫂?”木門突然被推動,夜色中吱呀作響,阿梨猶如驚弓之鳥站了起來。
破空聲倏然而至,窗外顧懷瑜膝蓋一彎,差點跌倒,木門聲戛然而止,淩亂的腳步聲遠去……
阿梨屏氣凝神,攥着衣襟等了半盞茶的功夫,雷聲漸遠,她這才慢慢走近窗邊細聽。
窗外是熟悉的腳步聲在踱步,沉穩,有力,武将皂靴踏水的聲音讓她格外安心。
忽然,腳步聲不知為何頓住。
阿梨仰頭望窗,窗外的影子将阿梨整個籠罩其中,隔着窗紙,兩人相向而站。
不知過了多久,踏上的春杏迷迷糊糊醒來,“少夫人,您怎麼起來了?”
窗外有力的腳步聲再度響起,夾雜着佩劍撞玉的輕響,漸漸遠去。
“下雨了,快睡吧!”阿梨合衣躺下,一室靜寂,雨聲漸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