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手掌隔着衣袖握住阿梨小臂,一觸即分,倉皇間擡頭,阿梨撞進一雙漆黑的眸子。那眼裡翻湧着她看不懂的情緒。
不待阿梨細看,男人已别開臉。
遠遠的,正廳疾步走來一人,阿梨如蒙大赦,匆匆福身便往後罩房而去。
金黃色銀杏雨中,月白身影輕盈地轉過回廊,晨光灑在女子素白裙裾上蕩開漣漪,轉眼便消失在月洞門。
哪怕隻是驚鴻一瞥,方才他瞧的真切,女子眼角那顆淚痣,陽光下如朱砂浸雪般分明。
顧三郎伫立在原地,秋風卷着海棠殘瓣掠過男人肩頭。
巳時,陽光透過雕花窗棂時,阿梨坐在後罩房裡繡經幡,至今還卧床不起的顧老夫人命她繡完整卷《往生咒》。
阿梨穩住繡棚,一雙巧手在青緞底子上用金絲線勾勒出蓮花。
春杏推門進來,懷裡抱着個描金漆盒,“少夫人,三爺差人送來的雪蛤膏,說是……說是給各房女眷的節禮。”
阿梨手上動作微頓,想起早間偶遇的那個男人,因為他的突然歸來,顧老夫人還特意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漆盒裡整整齊齊碼着雪蛤膏的淨白瓷罐,最上頭那罐系着鵝黃絲縧,阿梨隻看了一眼,便輕聲道,“收起來吧!”
暮色四合,窗外燈籠漸次亮起,阿梨過去小廚房給老夫人煎藥,她特意繞過西廂房的遊廊,這些日子,二房的人看她的眼神總是帶着刺,紮得人渾身不自在。
青瓷藥碗在案幾上氤氲出藥香,阿梨用銀匙輕輕攪動湯藥,老夫人靠坐在五蝠捧壽引枕上,墨玉乖巧的蹲在枕邊,碧綠的眼瞳随着藥匙起落轉動。
“母親,該用藥了。”
阿梨話語剛落,墨玉突然弓背躍起,尖爪勾住她素衫廣袖,阿梨慌忙去接藥碗,滾燙的藥汁盡數潑在她月白裙裾上,青玉瓷碗摔得粉碎。
貓兒縱身竄上了案桌打翻了鎏金香爐,回身神氣的沖着阿梨搖尾巴。
“大少夫人真是愈發精貴,”李嬷嬷瞄了眼老夫人,出言呵斥,“連個藥碗都端不住,縱是心裡不痛快,您也不該拿老夫人的藥撒火。”阿梨咬唇欲辯。
“喪門星!”顧老夫人重重撂下手中佛珠,翡翠镯磕在黃花梨炕幾上“铛”的一聲,“去廊下跪着,沒的污了我的眼。”
阿梨默默轉身将燙紅的手背掩入袖中。
“母親用些杏仁酪”,二夫人捧着霁藍釉盞上前,唇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紋,“大嫂到底年輕,有些毛手毛腳……”
“克死我兒還不夠,如今連碗安神湯也要作踐!”老夫人枯槁的手攥着炕幾邊沿,手背青筋微凸,“自打她過門,顧家就一日不得安生!”
二夫人趕忙上前,輕撫老夫人脊背,“母親仔細氣壞了身子,不然大爺便是在地下怕也不能安生。”
“當初,若娶了白家……白家的二姑娘……”,顧老夫人忍不住痛訴,枯瘦的指節重重扣在黃花梨炕幾,“那日合八字用的紅綢,可還收着?”
二夫人娟帕微顫,低垂着眉梢,多寶閣的描金匣子裡,分明躺着兩條紅綢布,一條白家嫡女,一條宋府庶女。
宋家寫着庚申年亥時的綢布,還是王氏自己從宋家主母手中親手接過,也是她親口允諾的。
“到底是我看走了眼,”顧老夫人深陷的眼窩猩紅,“亥時生女本就陰氣重,又是個姨娘肚子裡爬出來的……宋氏不該娶啊……萬不該娶……”
顧老夫人突然掩口嗆咳,二夫人輕拍她佝偻的後背,給她順着氣,“您别怨自個了,當初沖喜要得急,哪顧得上細究。”
“昨兒夜裡,我又夢見大郎穿着喜服喊冷,”顧老夫人面色潮紅,每逢想起大郎的紅燭還未燃盡,人卻走了,隻覺得胸口一陣陣發悶。
“你說那小蹄子,夜裡可曾給大郎燒過紙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