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北風卷着枯葉簌簌作響,二夫人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眼廊下的單薄身影,“嬷嬷說,後罩房的燈總是亮到三更,”二夫人掩唇為難,欲言又止,“隻不過,近來大嫂瞧着清瘦不少,倒是愈發我見猶憐。”
佛龛下的青銅漏壺滴答作響,顧老夫人盯着跳躍的火苗,想到喪門星那雪白的後頸,像極了當年先帝賞老爺的那個侍妾,活脫脫就是個狐媚子。
夜色漸濃,顧三郎踏進正院時,慣常沖鋒陷陣的步伐,幾不可察的滞了滞,男人握着佩劍的指節泛起青白,秋風帶起的玄色披風輕拂過阿梨瑟縮的肩頭。
門外響起丫鬟的問安聲,二夫人小意伺候不再言語,重新擺上案幾的鎏金香爐袅出縷縷青煙。
滿室靜谧中,顧三郎大踏步走了進來,男人的腳步聲總是比常人重上幾分,渾身裹帶着暮秋的寒氣。
“不是讓你回去躺着,怎得又過來。”
見着顧三郎,顧老夫人滿是褶皺的臉也不禁舒展了幾分,身體忍不住前傾,伺候的丫鬟婆子趕忙上前。
“母親安好。”顧三郎在榻前落座,“之前兒子在北疆得了些玩意,”說着打開手中的烏木匣子,“北疆的雪蓮,配着新獵的鹿茸煎了,給母親補氣血,對您的咳喘最有效。”
“邊關苦寒,三郎你受苦了!”
顧老夫人滿眼欣慰,看着兒子脊背上透出的紗布,忽而想起那年他獵回幼狐,也是這般捧到她跟前說要給母親做圍脖。
“北狄箭毒最忌陰濕,三郎,你這傷口還疼不疼?”
“無礙。”顧三郎将母親滑落的鶴氅披回肩頭,“兒子帶回的雪狐皮已硝制好,您讓繡娘給您做個冬日的坎肩。”
二夫人上前添茶水,聽聞不由附和,“三叔不知……”
哪隻榻前的顧懷之忽然轉頭看了過來,寒眸冷若冰霜,二夫人不由噤聲。
“雪蓮需用文火煨着,今日母親湯藥,要勞煩二嫂親自看顧,小丫鬟不懂事,怕是糟踐了藥性。”
有心算無心,二夫人隻能笑着應下,領着丫鬟婆子默默退出了正房,出了正房,這才回頭看了看廊下的阿梨。
看着李嬷嬷等人随王氏一并退下,顧三郎這才從懷中掏出枚褪色的護身符,“這是兩年多前,大哥随書信送我的護身符。”
顧老夫人撚着佛珠的手微顫,枯瘦的手摩挲着,護身符上的蓮花紋已經模糊,就連當初鮮亮的層層花瓣也暗淡無光,“你大哥……你大哥他最是疼你……”
想起廊下跪着的單薄身影,顧三郎單膝跪地,“母親,大哥已去,您又何苦為難大嫂。”
老夫人聽他突然提及這事,腕間佛珠重重磕在炕幾上,“三郎!”看着兒子消瘦的臉龐,恍惚又想起大郎年輕的模樣,“你大哥的未亡人,自該……”
“母親,若大嫂願意留在顧家,顧家未亡人,自然可受香火供奉,可她還是個孩子……”
顧老夫人聽聞,渾濁的眼珠迸射出不可遏制的憤怒,“顧家祠堂供奉的是忠烈,絕不是她這樣的喪門星……”
“母親,大哥早知自己時日無多,您何苦遷怒于人,”深知母親的固執,顧三郎極力說服,“大哥若知他的未亡人在顧家跪穿青磚,怕是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你大哥就是太仁厚,”顧老夫人脖頸青筋暴起,蒼老的聲音聽起來陰恻恻,“不然就應該讓她跟着陪葬……”
“大哥本不願沖喜,也不願未亡人成顧家祠堂的活死人,”顧三郎撫着母親枯瘦的雙手,眼睛望向母親,“母親該守信,将放妻書交由大嫂……”
老夫人渾身一震,她突然攥緊炕邊的小兒子,日漸渾濁的眼珠蓦地睜大,“你如何知道放妻書?”
腕間佛珠“啪”地崩斷,菩提子散落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