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打更的響了兩聲。
果凍将傷着的那隻手臂裹得厚實,披上雨鬥篷走在夜裡。遠處山頭的舊廟閃着燈火,在這漆黑的夜裡格外醒目。
大雨沖軟了土,他踏在泥濘裡舉步艱難。遠方亮燈的廟似鬼魅一般勾着他前行,果凍試着停下回望,身後是一片可怖的漆黑,他連來時路都看不清。
此程便是一去不複返。
上了山,推開廟門,裡頭隻留了個灑掃的僧人。那人瞧着也上了年歲,見他來了便問:“施主何事?若是要避雨,裡面請吧。”
果凍卸了雨篷,道了聲謝。不料這鬥篷一摘,那人頓時認出來他:“總督?您怎來了?”
果凍在這塊地方便敢直說:“逢先祖忌日,小輩想來祭拜。”
“您貴為皇親,卻來祭拜這位先祖。”僧人瞥了一眼身後黑壓壓的石像,目光如炬:“實在不妥。”
“您擡舉。”果凍服了服,“家妻自幼離宮,早已不是皇子身份了。”
“那可未必。他終究是聖上的骨血,認回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眼下皇子适齡者衆多,聖上便想不起他,但若是哪天适齡儲君都死完了,您怎知聖上不會給他召回來做太子?”
僧人笑容深邃,面頰被夜燭映出斑駁皺紋,看得果凍隻覺得陰寒。他背後那尊漆黑的石像的姿态本是平視前方的,但果凍隻要一看它,就覺得它在俯視着沖自己笑。
果凍緊了緊手中兵器,呵出的氣都是顫抖的。
“大人既已叛離梁國,又來到此處,不妨暢所欲言。”僧人拄着掃帚說道。
果凍被這聲叛離刺得擡起頭。僧人含笑道:“不對麼?您若是忠于大梁,心無旁骛,斷不會來此處。”
這不忠的名頭聽着實在刺耳,他卻找不出半點辯駁之言。他片刻後才緩緩說:“我想護佑妻兒。”
僧人瞥了他一眼,從案桌下拽出一隻麻袋,麻利地從裡頭掏出一隻青花壇,“咣當”一聲放在案上。
“大人既想護着妻兒……您可認得這是何物。”
果凍定睛一看,正是那日他托宋德鐘去百珍樓尋的壇子。
果凍怔了半晌。
除了他自己,果凍想不到誰還能用的上這東西。但偏偏就是有人尋,不但尋到他前頭,還擺在他眼前。
僧人攏起蓋子挪開,香氣撲鼻,正是那酒的味道。他笑問:“貧僧行義灑掃時偶爾拾得,後來聽說您正尋它。您如今還要嗎?”
果凍搖搖頭:“不要了。”
僧人二話不說,把這壇子往他手裡一塞:“那您給它砸了吧。”
周遭靜得出奇,隻有裡室幾人灑掃的沙沙聲。果凍抱着那瓷壇,遲疑地張望。
“摔在這就行。”僧人笑意盈盈,“您不是說不要了麼。”
果凍看着那冰硬的地面,心裡做好防備,驟然松手。
一聲劇烈的碎瓷響,石像的幽鳴聲回蕩在空曠古刹裡,還隐約聽見幾聲鴉啼。僧人不慌不忙地掃去碎瓷,尖銳的瓷片在地上劃聲刺耳,于夜裡襯得凄涼。
那僧人笑了笑。“随我至内室吧。”
獵會在秋末,距西域不過三日的路程,果凍足提前了半月出發。
“你嫌這車子颠簸嗎?”果凍給他捋身上蓋着的厚毯:“前頭的驿站能換車。”
487笑道:“不用。家裡的車坐習慣了,換了反而不舒服。”
“京城鋪子的衣裳比西域裁得漂亮多了。”果凍目光描摹487的面頰,幻想着那些衣裳穿在他身上的樣子。“钗子頭簪也好看,咱們多買些帶回去。”
487點點頭,眯眼向後靠,歪着頭懸停半空。果凍瞥了他一眼,笑道:“困了?靠我肩上睡吧。”
487怔了一下,望着他的肩頭思考。果凍等不及地給他攬過來躺上,拉上窗簾,無奈還是日光刺眼,果凍便用手擋在他眼前。
“不用。”487壓下他的手,欲抽回時卻被攥住。果凍酥聲笑了,瞧着他:“不都困了麼,快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