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娘笑笑,這顆青菜終于澆上水了。
出落院門,右行半裡有一條淺流。
顧懷在門口就能張望到圭禾的身影,遂小跑趕了上去。
這會的太陽已不似先前那般毒烈,和着風來,不冷不熱,正好玩。
“圭禾——”
顧懷揮手,跑了過去,用扇柄拍拍圭禾,遞過糕點:
“你家将軍來了就睡,真沒意思。”
圭禾見是少主特意去糖水鋪買的綠豆糕,擺了擺手,沒有接過,而是起身來到了水邊,洗了把臉,才搭腔:“是挺沒意思的。”
顧懷看着糕點愣了一會,一口吃掉,空出手來,拍手含糊道:
“行啊,你小子。夠義氣。什麼時候他在了,你可也要幫着我。”
“哈哈。”
少主可不敢動你。
圭禾笑笑,也就隻有在顧公子面前可以暢所欲言,不用拘泥上下。
圭禾把馬往旁邊牽牽,離公子遠點,才往馬匹身上灑水,替馬兒消暑。
南風吹來,溫溫的,夾雜着草被馬撕裂所發散出來的酸氣,是一股離别香。
顧懷待在原地,就這麼遠遠地,悶悶地看着言雨生的馬——踏燕,深呼一口氣,問道:
“你們是不是要走了?”。
圭禾停下彎腰舀水的動作,直起身來,看向顧懷,顧公子眼神渙散,并不在看他,似乎不需要他來給個準信。
圭禾不打算回答,彎腰繼續捯饬馬。
水聲淅瀝瀝,覆水滴落,流水沿沿,支路又支路,沾濕鬃毛,馬兒仰天長嘯,發出舒服的聲音:“咴——”
如此,倆人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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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
“顧懷起來了也不叫我一叫,躲在這與我的侍衛說話。”
言雨生一襲藍衫走來。
雖是練武之人,卻給人一種清爽,怡然自得之感。絲毫沒有平犁之戰帶來的殺伐氣。
“好哥哥。”
顧懷一個大踏步迎了上去,抱住言雨生的腰,頭埋在懷裡。
言雨生順勢擡手摸了摸顧懷的頭,發髻醒目,白玉雕着蘭花。不是他買的,是太傅送的?還是他自己什麼時候出門買的?
“别動,”顧懷拍下言雨生的手,扶了扶簪子,抱怨道,“我剛束的發。”
言雨生寵溺地看着顧懷好一頓整理,嗔怪:
“怎麼隻準你弄皺我的衣裳,不準我動你?”
顧懷面露不滿:“那是,頭怎麼能和衣裳比。”
言雨生嘴角含笑:不對,衣裳如何比不得,亂了衣裳可不比散發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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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紅日西沉,柔光在水面上跳躍閃爍。
言雨生和顧懷沿着河岸并肩向西走去。
顧懷走在内道,單手往上微微提起折扇,替眼睛擋了這刺眼的陽光。良久,開口說道:
“你放心。”
“過幾天,我會回京城住。”
側身,破顔一笑:
“到時候,就不用吃你這幹巴巴的‘救濟糧’了。”
“我要去文廟逛吃食,喝冷飲,你知不知道,時娘做的梅醬我都快喝膩了。”
“雖然時娘有配上各種花茶來,但都屬梅子味最重,沒有了花的茶香氣。無奈的是,不加梅醬就解不了暑氣。”
言雨生沒有去對顧懷投過來的視線,隻是默默的應着:“嗯。”
顧懷回過身,打開扇面,雙手端着扇柄,阻隔陽光,遮擋住整一張臉,惋惜地說:
“我還要去茶館聽故事,還不知道君瑞娶到莺莺姑娘了沒有。”[9]
其實,言雨生在顧懷離開京城的那段時間裡,一個人隔三差五去聽了。
他知道他娶到了,但是現在不想說其它話,除了:“嗯。”
顧懷滔滔不絕起來:
“我,還要去瓦市看雜耍。乞巧節也快到了呢,花市定是來了很多稀有的花……”
平日裡顧懷并不說這些玩樂話,他更習慣待在家裡,不願出門。隻是又要離别,他有些不甘。
他想就這樣磨着時光,慢一點再慢一點,感受大家在一起的時間無限拉長。
今說的這些,每回起頭的都是言雨生,然而每次玩得流連忘返的都是顧懷。
那些攸樂時光像是絆住了顧懷的腳步。漸漸地,言雨生走在了顧懷前面,擋住了照向顧懷的夕光。
也是直到言雨生傾斜的影子開始打在扇面上,由一抺暗淡,到占滿整個扇面,顧懷才意識到自己與小将軍隔了不少距離。
顧懷停下腳步,合扇,言雨生的影子浮躍代替扇面擋住了顧懷臉上的光,不一會兒,又起起伏伏,影子出逃,鑽回言雨生身邊。
顧懷沒再上前去,也不再說話,隻是定睛地看着小将軍的背影,形單影隻的,同樣落寞。
風轉涼,山風不倦,竹枝窸窣,不至于顯得太安靜。
蓦地。
“等我回來。”
将軍回頭,一臉榮光,風吹動天藍色的發帶飄至胸前,衣服如水紋漣漪波動。
背着餘晖的言雨生,身處在半明半暗的斜陽裡,如詩如畫,滿目欣喜,滿懷爛漫,好似已取得萬丈光芒,榮歸故裡。
如同去年平犁一戰的大獲全勝,顧懷于鑼鼓喧天中見到身騎踏燕的他,是熬過了戰苦,熬過了鄉愁,甘之如饴的他。
顧懷看着言雨生的樣子淺淺地笑:殊不知,你走後,我隻有思念,錐心的痛。
将軍,你的榮光,怒我不能感同身受。
涼風拂過,頓覺,手臂酸脹,提不起力氣回應,張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