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節前日黃昏,皇宮籬院内。
皇上元清,展開雙臂,高興地說:
“師傅,您看,您覺得心兒會喜歡嗎?”
院落裡開滿了月季。紅的、粉的妖豔欲滴,白的欣欣向榮,黃的嬌羞妩媚。
此一方間的,湛湛青空,悠悠白雲,閃過的是一個人的回憶。
“等心兒入宮後,就住在這裡,景緻雖不比鄉野,定也是極好的……”
這不是皇上第一次,但極有可能是這三年來最後一次,拉着太傅顧玉松來确認籬院的花植,是否合心兒的心意。
自從政權穩固後,皇上一有空就向太傅詢問心兒的事。
最近玩什麼?長多高了?看些什麼書?喜歡什麼?性情怎樣?
并着手在宮裡選了一塊靜幽處,修建這所籬院。院裡沒有小橋流水,可花園是頂要好的。
花選自各地的名花或稀有品種。先在各地選種栽培待長出花苞再連土壤一塊運來,交由花官的精心照料。
這些年,小小的籬院迎來過迎春花、丁香、美人梅,桃樹、梨樹、海棠樹等等,又依次搬出去不少。
現在種的有各色牡丹、月季,以及沿着圍牆一圈的玉蘭樹。
隻待院子的主人能來。
/
是日仲秋節,太師府内家丁多數回家去了。
太傅也不用進宮,久違的與顧懷一同進食。
不同于尋常百姓家熱鬧的飯桌,礙于規矩,在吃飯時,顧懷不能與太傅話家常,但是顧懷也很高興。
小時候,顧懷一度以為父親不喜自己。既不與他親近,還叫他以師生相稱。
但是,有一次貪玩,夜裡回來得晩。顧懷還未進門,隻見府内燈影幢幢,聲音雜亂,亂哄哄,害怕得哭了起來。太傅聞聲,從院門慌亂跑來,自責又擔憂,生硬地抱起顧懷,拍肩走來走去,不停喃喃:
“無事了,無事,别怕,别怕……。”
突如其來的溫柔,止住了顧懷的哭聲。餘悸還有些欷歔不已。待他完全平複下來後,才注意到府内鬧哄的話原是在找他。四下裡府内人奔走相告的話是:
“小少爺找到了,找到了——”。
至此,顧懷深感這位不苟言笑的父親很愛他。
不過大多數時候,這位父親對他都不大熱忱。像飯後,太傅就去忙其他事了。
顧懷重新一個人,步履蹒跚地回到房間,趴在書桌上,喟然長歎。
書童郝眠竹從窗前路過,見顧懷這個樣子,不解地問:
“公子,老爺今晚可不過問你的文章,做什麼苦大仇深的樣子?”
顧懷趴着,沒有動緩,聲音含糊道:
“小娃娃就是小娃娃,你懂什麼,啊……”
郝眠竹見此狀非常人能解,便悄悄溜走了。
顧懷别過頭,對着言雨生送的盆景嘟囔着:
“金桔啊,金桔,是故一日三餐,歡聲笑語,才不解其乏,但是斯人不在啊。”
“少爺,老爺讓您去一趟書房。”
顧懷瞬間清醒過來,感覺又活了。整理了一番,便小跑出門直往書房去,撫過廊上的柱子,真要到了,又不免開始擔憂起做文章的事,行走的步伐慢下。
顧懷從窗子看得屋内,太傅正研讀經書,才進房門,向前一步,躬身作揖:
“師傅,您找我?”
太傅放下書卷,看着顧懷的身量,覺得時間倏忽,心兒就要長大了,越來越像玉蘭,性情也像,不免有些動容。
顧懷見父親許久沒有言語,擡頭疑惑地看向太傅。
太傅幹咳一聲,轉過頭,收住感情,對着椅子示意道:
“先坐下。”
“是。”
顧懷挪步過去,不解的坐了下來,面前備了熱茶,還冒着氣,可能真有什麼事吧。
“我讓時娘泡了一杯聞林茶,你嘗嘗。”
太傅看見顧懷隻抿了一小口,又說:
“不要老是喝酸甜的冰飲,天氣炎熱也要喝良口的熱飲才合适,何況三伏天要過了……”
顧懷見父親又要開始念叨食樂的事了,趕緊說:
“是,師傅說的是,聞林茶甘甜清香,好喝。”
再品品,說:
“雖是熱的,但比涼的還,還解暑,我很喜歡,謝謝師傅。”
太傅寬慰地笑了:
“嗯,正好,是時候讓人換你的茶水了。”
顧懷笑笑:
“有勞師傅挂記了。”
啊,這下隻能出去才能吃得到冰了……
窗外鳥鳴啾啾,風一陣一陣地吹過樹枝,窸窣。
半盞茶過去,太傅放下茶杯,開口:
“心兒,一直沒問,也不曾見你參加科舉,——,這是可有想過入仕?”
顧懷聽了,連忙下跪,稽首:
“師傅,弟子、沒想入仕。”
太傅皺眉,根本沒在意他說着什麼。連連快步前去,扶起顧懷。
這孩子怎麼動不動就拘謹起來,行此大禮。我如何受得!
“快起來,坐下,我隻是想了解、了解,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顧懷一懵,父親如此反常,偷偷樂道:真的可以如願不去追求功名,隻是父親不會失望嗎?
就這樣,此事便到這了,直到喝完剩下的半盞茶,太傅也沒有再提過此事,隻問了些日常有沒有什麼想要的,叮囑顧懷夜裡逛了燈會早點回來,便讓他回房了。
顧懷辭過父親,走出書房,來到窗邊聽鳥鳴,聽風聲,也聽見了父親的歎息聲……
——————————
是日,塞外,将軍衙門内,夜裡二更天。
言雨生與雙親一起吃過晚飯後,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攀上屋檐,靜守月亮的到來。
要說塞外的天氣孩兒面,說變就變。陽光一撤,把溫度也帶走了。
月亮上場,給大地披上新裝,亮堂堂如白晝,冷瑩瑩如冬天。皎潔的月光灑在沙場上,就像河裡點了燈,有無數盞,忽明忽暗。
圭禾見言雨生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再健壯的身子也經不起這麼凍,招呼道:
“少主,進屋吧,怪冷的。”
“夫人好不容易來看你一趟,别明兒身體不适,該讓夫人擔心了。”
言雨生不作答,自覺自己好着呢,并不冷,隻是、有點木。
圭禾見他不吱聲,接着說:
“少主,下來烤烤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