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
曹桑實打算做生意。
士農工商,從古至今,商人身份都是低賤的,甚至商戶家中無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連門檻都要矮些。
但銀子,誰又能不喜歡?
各織造府生産的布料雖供皇室和宮廷使用,不得對外公開售賣,但朝廷可從未說過織造郎中的家眷不能做生意啊!
近水樓台先得月,他身為江甯織造郎中的親弟弟,閑來無事去看看匠人如何織布,取取經不過分吧?這織造府有淘汰下來的舊織機,他以二手價買來不過分吧?
曹桑實私以為是一點不過分!
那麼問題來了,布料上花卉圖案怎麼辦?
皇室和宮廷所用的布料上花紋多是龍、鳳、麒麟、仙鶴等物,紋路繁瑣,做工精細,價格昂貴不說,尋常百姓根本也不敢用!
他便想到了姜姨娘,如今認真解釋道:“姨娘,想來家中的虧空您多少也有所聽說,其虧空數額巨大,您怕是難以想象。”
“從前父親在世,就算天塌下來也有他頂着,但如今……三哥的日子并不好過。”
“所以我想着為三哥分擔一二,但我今年隻有六歲,實在沒人能幫我,所以就想到了您。”
“我自然是願意的。”姜姨娘一口答應下來,就算不為曹家和曹颙,也該為了自己兒子,“隻是,我能做什麼了?”
曹桑實道:“您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
“比如,設計花樣子,從小到大我衣裳的袖口裡都被您繡了一顆小桑葚,多可愛呀!”
“比如,您在銅山鎮幫着打聽打聽,看有沒有擅長做繡活兒的婦人女子。”
“又比如,這鋪子開在哪兒,要置辦些什麼東西,要請幾個人……都是要操心的。”
其實最後鋪子的位置和請人事宜,隻要孫老夫人一句話吩咐下去,自有管事劉忠辦的妥妥貼貼,但他還是想給姜姨娘多找點事情忙。
人若太閑了,不免有些無聊。
姜姨娘點頭稱是。
母子兩人是越說越來勁兒,已商榷好鋪子的定位。
雖說布莊投資不大,但誰的銀子都不是大水沖來的,做生意嘛,得講究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的,不可貪大。
所以這鋪子一開始隻賣些尋常可見的布料,順帶賣些帕子,香囊等繡工精美的小玩意兒。
用曹桑實的話來說:“若一開始叫祖母拿出千八百兩銀子出來試試水,祖母自不會将這點小錢放在眼裡的,得叫祖母看到收益,看到市場,才願意繼續往裡頭投錢的。”
“做生意的門道深得很,邊做生意邊學習,像蘇州的金勝記,京城瑞蚨祥開在江甯的分店,富盛綢緞莊生意都很好,甚至還有專賣絨布、綢緞的絨莊一條街,錦繡街,顔料坊,想要在這些鋪子中掙銀子并不簡單。”
姜姨娘原本心裡是有幾分惴惴不安的,但見他連顔料坊都知道,便知他是做足了功課的,便笑道:“你放心,我定不會扯你後腿的。”
聽姜姨娘細細說來,曹桑實這才知道原來姜姨娘家中是在顔料坊開鋪子的。
顔料坊并不是某一間鋪子的名字,而是這一帶有很多布行。
因染布需要大量顔料,這裡靠近秦淮河,水質清澈适合染色漂洗,所以漸漸形成了規模。
曹桑實瞪大了眼睛,好奇道:“姨娘,既然您家裡是開鋪子的,那定是小有家産,為何……”
他可是幾次聽張乳母偷偷說起,說當年姜姨娘是曹荃花了五十兩銀子買回來的。
五十兩銀子對商戶來說雖不算小數目,卻也不算巨款吧。
姜姨娘卻是苦笑道:“我生母早逝,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更不必提那後娘進門又生了幾個兒子,那腰杆子是更硬了。”
“她見我生得好看,便想将我以五十兩銀子的高價賣給便宜坊的一老鳏夫。”
“我從小是逆來順受的性子,但那日聽說那老鳏夫已年過五十,還缺了顆門牙後,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撒丫子就跑,這才撞見了老爺……”
她說的是“老爺”,而非“你父親”,因為在她心裡,曹荃與她那軟弱無能的爹一樣,根本不配當人父親。
她見曹桑實大大的眼睛裡露出心疼來,笑道:“否極泰來,如今我有了你,從前受過的那些苦難都是值得的。”
“我之所以與你說這些,可不是想叫你傷心難過的,而是告訴你,我從小耳濡目染,多少也知道些做生意的門道。”
“老夫人……從前雖明面上未曾照拂過我們母子兩人,但若沒有她老人家,我們母子兩人不知死了多少回,更别說她老人家如今對你極好,我也想為曹家出幾分力的。”
曹桑實笑道:“那我回去就将您這話轉告祖母,祖母時常說,隻有一家人齊心協力,這日子才能越過越好。”
他這次前來銅山鎮還要找謝大夫,不便在莊子上多做停留。
卻因開設布莊一事,他們母子兩人分别時姜姨娘面上并無多少傷感之色,而是滿腦子想的如何将那鋪子做大做強。
曹桑實上了馬車,約莫一刻半鐘的時間就到了銅山鎮上。
銅山鎮自比不上江甯富庶,但街上行人往來不絕,鋪子衆多,想來也是一富庶之地。
穿過集鎮,馬車越走,便越是荒涼,又過了一刻鐘時間,馬車就在一小茅屋門口停了下來。
曹桑實下車,卻壓根沒看到謝大夫的影子。
此處依山傍水,因正值春日,天空湛藍,桃花灼灼,垂柳依依,但這小茅屋卻不免有些煞風景,仿佛一陣狂風吹來,茅屋就能倒下似的。
倒是小茅屋前的兩座墳冢一看就是精心打理過的,幹淨整潔,墓碑前還放了一束小花。
謝大夫會是瘋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