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雲塢是個三進的院落,雖寬敞雅緻,但并未種花,多是翠竹、松柏之類的植物。
就連逸雲塢伺候的丫鬟們,也多是衣着素淨,面容頂多算是中等,一個個連耳墜、镯子都沒戴。
曹桑實一走進來,就感受到一種“苦行僧式”的氣息。
曹颙此時正在織造府當差,并未下值,曹桑實便閑來四處逛了逛。
在他吃了三碟點心,喝了兩壺蜜茶,一直等到天黑透了,曹颙這才姗姗來遲。
曹颙匆匆進門,含笑道:“六弟,叫你久等了。”
曹桑實上次見這位堂兄還是今年三月間孫老夫人生辰時,那時候曹寅尚在,他縱然身子文弱,卻瞧着式意氣風發。
但如今不過大半年的時間,他卻比從前更瘦了,蒼白的臉上并無多少血色,眼睑下一片青紫,一看就是整日忙于政事的樣子。
“三堂兄。”曹桑實站起身,脆生生道,“沒事的,反正我閑來無事,多等一會也不要緊。”
自他穿越,雖是第一次見曹颙,但對這人印象很是不錯。
他從前不知道聽姜姨娘說過多少次,想當年他剛出生,姜姨娘抱着他前去萱瑞堂,隻有曹颙抱着他逗弄了一會,誇他可愛。
雖說這小小的動作不過舉手之勞,但正是因曹颙的“多此一舉”,孫老夫人多看了他幾眼,賞了他十片金葉子。
故而曹桑實對這位堂兄印象很不錯:“三堂兄,你吃飯了嗎?”
“若是沒吃飯,那就先吃飯吧!”
“正好我也餓了,咱們兄弟兩個邊吃邊說。”
曹颙從小是被當成繼承人培養的,一貫講究食不言寝不語,但如今聽見他如此說,直笑着稱好。
不多時,就有丫鬟端着佳肴上前。
菜幹煲銀芽,玉簪鮮菇,羅漢豆腐卷,清蒸水瓜,香煎金栗餅……零零散散,統共有十多道菜并一鹹一甜兩盅湯,看着是色香味俱全,卻全是素菜。
曹颙解釋道:“雖皇上下了聖旨,因事出有因,命我守孝二十七日後就領了差事,不必再替父親守孝。”
“但大哥替我在雞鳴寺守孝,我這個當兒子的哪裡能在府中大魚大肉?自該以身作則。”
曹桑實好奇道:“那三堂兄你要守孝二十七個月嗎?”
“這是自然。”曹桑實道。
曹桑實沒有接話,而是夾了一筷子玉簪鮮菇。
此時正值隆冬,鮮菇難得一見,更不必說逸雲塢的廚娘手藝比起蘭畹來不知強上多少,僅僅是鮮菇,豆腐卷這等素食都能吃出肉味來。
但素菜做的再好吃,營養也是及不上肉菜,對他這堂兄的身子是百害而無一利。
他邊用飯邊與曹颙說起曹家的虧空。
曹寅之所以短短幾年還清兩百多萬兩銀子的虧空,與他生前那兩淮巡鹽禦史的職位有很大關系。
從古至今,鹽政一直是曆朝曆代最主要的收入之一,在如今全國鹽務分為兩淮、兩浙、河東與長廬四大片區,兩淮則是主管淮南、淮北,是全國最大的産鹽區,占全國鹽課收入一半以上。
如今鹽可是高極品,不像後世一樣什麼超市小賣部都能賣的,做食鹽生意得經過朝廷允許,否則就是販賣私鹽,一旦被人發現,可是要砍腦袋的。
至于誰有資格做食生意,則是巡鹽禦史說了算,得巡言禦史點頭、拿到鹽引後,鹽商才有進貨做生意的資格。
故而此職務是大大的肥差。
逢年過節的,那些大小鹽商不得前來巡鹽禦史跟前好好表示表示?什麼節敬、冰敬、炭敬都不能少。
甚至收取回扣都不叫貪污受賄,而是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院務費,是過了明路的。
正因如此,江南大大小小官員看到曹寅簡直比看到親爹還親熱,畢竟皇上就差當衆拍着曹寅的肩膀說“這是朕的異父異母的好兄弟”呢,誰敢與曹寅,與曹家對着幹,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曹桑實覺得自己穿來的不是時候,沒穿到他大伯在世時真是可惜呀!
“那三堂兄,如今你還兼任巡鹽禦史嗎?”
“自然沒有。”曹颙說起家中虧空,長長歎了口氣道,“朝中不少人本就對我年紀輕輕接任江南織造一事不滿,皇上哪裡還會将兩淮巡鹽禦史這樣的位置交給我?”
曹桑實:“……”
有點難受想哭怎麼回事!
他不死心問道:“按照咱們家如今的收入,大概多久能還清那些欠款?”
曹颙道:“我算過多次,如今家中田産鋪面盈餘不多,祖母等人的陪嫁自是不能動的。”
“若從去年織造府的賬簿來看,大概二十二年就能還清虧空。”
二十二年?
曹桑實頓時更想哭了,那時候皇上早已駕崩,他們一家老小也跟着皇上一起去陪葬算了,也免得遭未來的雍正帝作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