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桑實隻能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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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瑞堂。
裡屋。
曹寅亡妻李大夫人哭的泣不成聲,瘦弱的肩膀是一抖一抖,真真是傷心欲絕。
默默流淚的孫老夫人雖不如長媳情緒外放,但從她眼下的烏黑就能看出她已多日未睡好。
李大夫人約莫四十歲左右的年紀,面容清瘦,模樣端秀,出身大族,其伯父李士楨為正白旗佐領李西泉義子。
她雖為李士楨弟弟之女,但因從小雙親亡故,所以養在大伯身邊,又因大伯膝下多年無女,是當成嫡親姑娘一樣看待。
當年她是作為續弦嫁給曹寅的,可夫妻成親當年就生下長子曹颙,但再曹颙之後,不管如何求醫問藥,求神拜佛,再未有所出。
縱然如此,但她與曹寅夫妻多年,是琴瑟和鳴、恩愛有加。
七月,曹寅去世對她來說已是重重一擊,如今聽說唯一的兒子活不長,怎會不傷心難過?
孫老夫人見她這般,眼淚掉的是愈發厲害:“人活着總是要向前看的,既然颙兒一事無力回天,就更得強打起精神好好活下去。”
“颙兒向來是個懂事聽話的好孩子,若知道你因為他傷心難受,也會跟着難過。”
“如今當務之急是選出個孩子來,等着颙兒……沒了之後,曹家也能有人能站出來,咱們日後也不至于無頭蒼蠅一樣亂竄。”
李大夫人仍眼淚不止,卻未像方才那樣出言反對。
孫老夫人擦幹淨眼淚,強忍悲痛道:“老二膝下有四個兒子,叫我說,順兒是最合适的。”
故去二老爺曹荃膝下有四子兩女,除去遺腹子曹桑實,還有大爺曹順,二爺曹颀,五爺曹頫。
其中曹順曾過繼到曹寅名下。
此事若細細說來,可就說來話長。
當年先帝正值盛年駕崩,皇上繼承大統,孝莊太皇太後念及皇上年幼,打算為皇上擇選幾位保母侍奉其左右。
家世清白,為人敦厚睿智的孫老夫人正是其中之一。
後又因孫老夫人的關系,曹寅進宮成為皇上伴讀,後來擢升為禦前一等侍衛,蘇州織造,兩年後又榮升江甯織造。
比起曹寅來,他那一母同胞的弟弟曹荃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
他剛出生,孫老夫人就進了宮,他交由祖母和乳母等人撫養,一年半載的才能見到親娘一面不說,他祖母因不喜孫老夫人,沒少在他跟前排揎孫老夫人。
多年下來,他成了個敏感、易怒的少年郎,覺得全天下都虧欠了自己,索性放任自流,每日寄情于書畫。
待曹寅擢升為江甯織造,成為天子近臣後,他心中的不喜更是到達頂峰。
每每醉酒之後,他就會到孫老夫人跟前大鬧一場,問為何他與曹寅為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卻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泥中。
曹寅看在眼裡,難受在心裡。
再後來,曹寅娶了亡妻顧氏,顧氏多年無所出,得大夫診脈說終身難有身孕,曹寅便主動提起将曹荃與常二夫人的長子曹順過繼到自己名下,但前提是他膝下無嫡子出生。
雖說彼時曹荃膝下唯有曹順這個嫡子,但曹荃夫婦兩人卻是連忙答應。
畢竟他們雖舍出去了兒子,卻是兒子掙了潑天的富貴與權勢。
可惜曹順在東府養至九歲,顧氏有了身孕。
十個月後,顧氏難産,生下女兒曹婵後撒撒手人寰。
正值盛年的曹寅得皇上賜婚,又娶了李氏進門,李氏既能得皇上賜婚,足可見李家顯赫。
李大夫人伯父李士楨在賜婚聖旨下來後,親自來了曹家一趟,他乃成了精的狐狸,動之以理曉之以情,終于得孫老夫人與曹寅松口,若有朝一日李大夫人生下兒子,則将曹順還宗,重新送回西府。
此事已過去多年,孰是孰非已不好再論。
但自李大夫人進門之後,這妯娌兩人就不大對付。
“母親。”李大夫人想着曹寅死後弟妹眼裡的幸災樂禍,想也不想就道,“您說要過繼個兒子到老爺名下以防萬一,我并沒有意見。”
“隻是,曹順不行。”
她看向炕上的孫老夫人,啞着嗓子道:“且不說曹順已年逾三十,就說他這些年見到我這個伯母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我更不會答應。”
“我是想多個兒子,可不是多個祖宗,來日不說指望他給我盡孝養老,不給我甩臉子看就不錯呢。”
“更别提曹順身後還有個常氏在,您若在,常氏還能給我一兩分面子。”
“待您百年之後,指不定常氏如何作賤我呢。”
孫老夫人一點不意外。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東西兩府嫌隙已深。
她沒打算且也沒精力在此時多說什麼:“那關于過繼一事,你是如何想的?”
李大夫人想了想,認真道:“曹家枝繁葉茂,縱然您膝下隻有兩個兒子,但旁支卻是孩子不少,從其中挑個合适的出來應該不難。”
何為合适?
年紀最好是七八歲,太大了養不熟。
若太小,曹颙去世後,怕是難以撐起整個曹家。
孫老夫人颔首道:“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便差人去打聽看看。”
“畢竟那孩子以後可能還要喚你一聲母親,總是要以你的意見為主。”
李大夫人很快就走了。
待她一走,孫老夫人就直歎氣。
一旁的孫嬷嬷心疼道:“當真要将這潑天富貴讓給旁支嗎?這麼些年下來,他們背地裡做過些什麼,大夫人也是清楚的。”
“縱然大夫人不喜二爺和二夫人,但西府的幾個孩子身上都流着您的血脈。”
“就算大爺不行,不是還有二爺和五爺嗎?”
其實孫老夫人最滿意的是曹頫,方才提起曹順隻是試一試兒媳的态度。
曹頫雖是庶子,但今年八歲的他乖覺上進,懂事孝順,性子不似曹荃,更像他姨娘衛氏些。
她一向覺得有其母必有其子,衛姨娘性子綿軟善良,教出來的兒子自不會壞到哪裡去。
至于曹桑實。
他壓根不在孫老夫人的考慮範圍之内。
“罷了,我年紀大了,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願再多管這些事。”
“等着旁支選出幾個孩子後,我再在李氏跟前提提頫兒,若她實在不願意,也隻能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