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房裡的曹桑實隐約也察覺到不對勁。
接連有石榴、木槿等人來到茶房。
石榴是前來看看小丫鬟将的藥熬得如何,木槿卻是過來躲懶喝茶的……曹桑實眼見着老夫人身邊已避出來兩個大丫鬟,心知裡屋定是發生了什麼要緊事。
比起為人和善的石榴,木槿的老子娘皆是曹家家生子,還是很得臉的那種,故而與曹桑實請安後就自顧自喝起茶來。
石榴湊過去低聲道:“六爺,您怎麼過來了?可是過來給老夫人道謝的?”
“老夫人這些日子正病着,怕是不會見您,您不如過些日子再來……”
“不是。”曹桑實脆生生道,“我是過來找秦院判的。”
木槿聽到這話,不由心底嗤笑一聲。
呵。
隻怕是這不得寵的小主子想找老夫人撐腰呢。
就像大老爺身邊那幾個姨娘,她們知道李大夫人心性高潔、出身尊貴,一日日的有事沒事就來陪老夫人說話!
但這話她也就是在心裡想想,曹家規矩森嚴,有些話可是不能亂說的。
石榴正欲差小丫鬟去小廚房撿幾樣剛出鍋的糕點,就見着秦院判臉色沉沉走了進來。
曹桑實站起身,揚聲道:“秦院判。”
秦院判一愣:“你怎麼在這兒?”
“我是今日過來給您道謝的。”曹桑實面上仍滿是笑容。
他很想開口說請秦院判救救姜姨娘,但此處人太多,他知道就算他開口秦院判也絕不會答應。
他胡言亂語閑扯了幾句,這才離開。
如今秦院判眼裡心裡隻有孫老夫人的病情,想着今日開始,孫老夫人的病情定會加重,正思量着如何更改藥方時,就有小藥童過來道:“院判大人,這是實六爺要小的交給您的。”
“他為何不親自給我?”秦院判很是好奇。
他打開荷包一看,隻覺有些熟悉。
這不是當日曹桑實準備收買他的碎銀角子和銀票子嗎?
秦院判是多聰明的人呐,略一思量,就知道曹桑實到底是什麼意思,卻是毫不猶豫道:“将這荷包還回去吧。”
那小藥童剛轉身要走,他又道:“等等,你與實六爺說一聲,就說我剛至江甯時,颙三爺已派人送來黃金千兩。”
好端端的,大人說這些做什麼?
小藥童不懂。
當小藥童将這話原封不動轉述給曹桑實時,曹桑實身邊的玉樹同樣不解。
曹桑實低頭看着原封不動送回來的荷包,笑了笑。
“秦院判的意思很明白,他不缺錢,更不缺我這點小錢。”
“他叫我死了請他為姨娘看診的心。”
“那,那……該怎麼辦?”玉樹皺眉,低聲道,“今早上姜姨娘也就吃了半碗粥,是一日比一日吃得少,若這樣下去,姜姨娘哪裡受得住?”
曹桑實認真道:“秦院判拒絕歸拒絕,但我卻不能知難而退。”
“如今擺在我面前的,也唯有這一條路。”
“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興許秦院判看在我一片孝心的份上,會松口呢?”
前世他十歲那年被查出有心髒病,托他那暴發戶老爸的福,他并沒有被放棄。
可随之而來的卻是暴發戶老爸很快有了小三、小四、小五,就算病床上的他知道了這些事,他那暴發戶老爸卻是振振有詞道——你活不長,總不能眼睜睜看着我們老曹家絕了後吧?
所以他掙紮辛苦活到十八歲,明白了三個道理。
一,不到最後一刻,決不放棄。
二,該綠茶時要綠茶,該厚臉皮時要臉皮厚。
三,身體好才是最緊要的事。
正因他前世的頑強不屈,臨終之前為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母親争到了一半的股份,夠他母親一輩子錦衣玉食。
重來一世,曹桑實也不會輕言放棄。
接下來幾日裡,他閑來無事就往萱瑞堂跑。
今日,他給秦院判送兩碟子糕點。
明日,他給秦院判送一小筐福橘。
後日,他給秦院判送一壇金谷酒。
……
這一日,秦院判看了看一臉憨笑,聽不懂他言外之意的曹桑實,又看了看桌上那壇金谷酒,隻覺頭痛。
曹桑實更是喋喋不休道:“……我聽人說您夜宵時喜歡小酌幾杯,這金谷酒碎算不上什麼好東西,卻得唐朝詩仙李白喜歡,想來應該是不錯的。”
秦院判微微歎了口氣,道:“你跟我來。”
曹桑實很快跟在他身後去了空置的穿山遊廊廂房,這裡養着各色鹦鹉、畫眉等鳥雀,還養着很多名貴花木。
“六爺,我以為我當日已與你說的很清楚了。”秦院判看着眼前半人高的孩子,語氣冷冽,“此次我前來江甯,是奉皇上旨意給孫老夫人治病,等着孫老夫人痊愈之後,我就會回京。”
他對上曹桑實那雙單蠢澄澈的眸子,決心把話說得更清楚點:“我雖來曹家時間不長,卻也知道曹家與所有高門大戶一樣,内裡多是龌龊嫌隙,我不願沾染其中。”
“你的孝心可貴,若想為姜姨娘治病,還是尋别人去吧。”
曹桑實若有所思“哦”了一聲。
他想。
若他能尋到比秦院判醫術還高明的大夫,哪裡會在這裡死纏爛打?
如今氣氛帶着幾分尴尬與決絕,他正欲說上幾句緩和的話時,卻聽到不遠處傳來瓷器落地的聲音。
緊接着,就有孫老夫人那熟悉的訓斥聲傳來過來:“……你心疼颙兒,難道我不心疼他嗎?”
“颙兒自滿月後就養在我身邊,若是刻意,我恨不得用我的命去換他的命!”
“可是,這等事根本不是你我二人能夠決定的!”
“先人已故,剩下的人還得好好活着,難道,難道——你要置這曹家上下幾百口人命于不顧嗎?”
曹桑實這才想起穿山遊廊廂房乃萱瑞堂的正房不遠。
想來是秦院判打算與他長話短說,很快就将他打發走,所以才選了這地方——畢竟老夫人身子不大好,為擔心有什麼閃失,若無要緊事,秦院判不好走遠的。
秦院判面上也浮現些許尴尬之色,低聲道:“六爺,該說的話我已經走了,你就回去吧。”
這話說完,他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