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辜雪很感謝作者的一點,就是創造出了風靈均這樣一個正的發邪的角色,他一聽說宋鶴之事,便立刻上書皇帝,力薦尤辜雪重啟宋鶴舞弊案。
他雖然是太子,可是歸根到底也是個讀書人,連他一個太子在這種優渥的環境裡讀書,都知道讀書的苦,更何況那些窮書生為了讀書而受的罪呢?
因為風靈均的幫助,當日下午尤辜雪就被傳進了禦書房中,她進去的時候,風有川仍舊頭也不擡的在處理奏折。
尤辜雪按照規定,給他行了個大禮,雙膝跪地,俯首稱臣,說實話,她來到這個古代動不動就跪的,也習慣了,隻是這一次過了這麼久,皇帝也沒有讓她起身。
疑惑之下,她微微擡頭,掀起眼皮,錢福海注意到她的舉動有些不合規矩,輕輕的咳了一聲,示意她别動,尤辜雪接收到了,趕緊低頭,規規矩矩的等着風有川讓她起身。
“尤辜雪。”
風有川終于出聲了,她趕忙擡頭,直起腰:“微臣在。”
“你知道,倘若朕讓你去重啟這個卷宗,意味着什麼嗎?”
他說話時,還是沒有從奏折裡擡臉看她,言語之間,盡是試探。
尤辜雪低下頭,有些緊張的咬了咬唇瓣:“意味着陛下聖名受污。”
她來之前已經看了當年的卷宗,宋鶴的自盡,給了魏光最好的借口,這個案子壓根就沒查。
皇帝這些年因為魏光明經科裡的那張試卷重用他,她也看了,在财政管理和重視農業生産這一章節,寫的很好,朝堂因為他的試卷,真的實施了農業生産的政策,興修水利,也提高了糧食産量。
隻是這兩年天公不作美,裕北地區那邊的天災是有些出人意外的。
也因此,魏光這兩年被皇帝重用,魏家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且不是因為祖宗庇蔭,而是他們自己争取的功名,那自然含金量不一樣。
若是她重啟了這件案子,真的證明了魏光抄襲,宋鶴無辜卻慘死,那就不亞于向全天下的人證明,皇帝明面上說着要廣納人才開展科舉,可實際上卻連科舉的公正都做不到,還讓一個竊取他人成果的小偷身居要職。
這就等于是讓皇帝自己承認自己不夠聰明。
風有川總算放下了筆,他深吸一口氣,靠在了身後的椅背上,不愧是做皇帝的人,縱使尤辜雪沒有看他,卻總能覺得有一股威壓在她的身上,有些重。
“既知道,朕豈會讓你查?”
尤辜雪跪直身子,不畏懼的看着皇帝:“可是陛下,這件事的若真是查清楚了,是利大于弊的。”
“哦?”這麼一說,風有川倒是來了興趣,“你倒是說說,利弊在哪?”
尤辜雪在腦海裡組織着語言,眼下面對的是皇帝,可不是外面那些人,他一個不開心,是真的有砍頭的可能的,所以接下來的話,她必須說的在理,且真摯,還得委婉。
“陛下,我尤家雖然也是世家,也做過傳業授道解惑的事,曾為大雎培養了一些人才,為陛下的左膀右臂,可是,尤家就算是世家,那也隻是一個家族而已,如何能與整個大雎朝的子民相比較?”
“曆代君王設置科考的原因,就是為了要廣納賢才,僅僅靠着世家培養,可是跟不上朝廷的用人速度的。”
說到這,尤辜雪又遲疑了一會,最終還是開口:“況且說句挺大逆不道的話,世家的學識是幾代人的積累,自然是雄厚,陛下從其中挑選合适的人才也是無可厚非的,隻是……”
皇帝一直在聽她說話,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直到她中斷,才接着問:“隻是什麼?”
錢福海被她的話,驚的一腦門汗,心裡也在打鼓,這些話說出來,其實是在貶斥世家的壟斷,和皇帝的無奈與無能,一個說不好,真的會觸怒龍顔。
“隻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江山代有人才出,才能讓大雎的基業,成為萬世基業,長久不衰。”
禦書房内的熏香還在燃燒,缭繞升起,但是因為尤辜雪的話,卻讓整個禦書房靜的出奇,似乎能聽見香爐燃燒的聲音。
“朕還是沒有聽到利弊。”
至此,尤辜雪便百分百确定,風有川絕不是個懦弱的君主,他先前對周家的極度縱容,就是在捧殺,沒有哪一個廢物皇帝,會在她的這些話裡聽得這麼清楚。
她說到現在,确實沒有說出真正的利弊,本想蒙混一下,沒想到老皇帝是個精明的主。
“那微臣就直說了,這其中的弊端,就是會讓陛下的名聲受到一定的損害,這無可厚非。”
這話剛結束,皇帝的臉色變有些低沉,尤辜雪緊接着道:“但是,利端可是好處多多的。”
“陛下之所以開展科考,無非是求賢若渴,此乃陛下所需,也想要給天下有志之士一個機會,若案件水落石出後,證明确實有人從中作梗,陛下卻願意以虛心的态度,給天下讀書人一份保證和公道,那勢必會在他們的心裡,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那從今以後,相信天下讀書人皆願成為陛下的門生,趨之若鹜。”
看着皇帝逐漸舒展的眉頭,尤辜雪知道自己的話說對了,她趁熱打鐵:“若宋鶴真是冤枉的,陛下大可借此機會,殺雞儆猴,重塑科考之風。”
科考裡的彎彎繞很多,皇帝不是不清楚,他也不是不想整頓,隻是那些勢力盤根錯節,若真是連根拔起,朝堂上怕是無人為官了,但按照這丫頭說的殺雞儆猴這一招,未必不可。
“尤辜雪,你尤家也是世家,門客學生可也不少啊。”風有川把玩着手中的玉串子,饒有趣味的盯着地上跪着的小丫頭,瘦的很,可是說這些話時,眼眸裡的勁,又很足,“如此一來,你不怕尤家……”
“陛下。”尤辜雪恭敬道,“尤家是世家不假,可我尤家從祖輩上就是以聖賢書育人的,不是來橫行霸道的,家父在朝為官多年,品性如何,陛下是看得見的,這一點,我有信心。”
這話說的倒也不假,尤家說到底,隻是個書香世家,曆代均以育人為主,傳道授業,相比于其他野心勃勃的世家而言,尤家活得很寡淡,卻也因此,在世家中反而有些不言而喻的地位和分量。
“起來吧。”
謝恩過後,尤辜雪便站起了身,聽到皇帝說這句話,她便知道,這場談判皇帝應當是允了的。
“你是個女子,這個案子查起來會很困難。”
“可是您仍然讓我當了曆朝曆代以來的第一任女司執。”尤辜雪笑道,“或許,正因為我是女子,才會讓人放松警惕。”
其實男子女子的都是借口,關鍵點就在于,皇帝願不願意真的放權給她幹。
她的目光澄明,談話到現在,早已沒有了剛進門禦書房的那種不安了,似乎笃定了他會給她這個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