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一個年輕的的女聲傳來:“進來吧。”
方姐推開門,隻見一個看着五十歲模樣的女人端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完全不像方才那聲音的主人,直到那女人開口說:“這麼久,終于來了一個。”
宋玉震驚地看着椅子上的女人,又聽她說:“既然來了,就來一段《穆桂英》吧。”
還沒從震驚裡回過神來的宋玉被方姐用胳膊肘戳了戳,趕緊收起聯想,不好意思地笑着說:“馬老師見笑,您聲音真好聽,我聽得太入迷了。”
馬老師倒沒嫌惡她,笑道:“咱們唱戲的第一要緊的就是這副嗓子,嗓子好,一切都好,嗓子壞了,一切也都沒了。”
“馬老師說得是啊,宋姑娘,你好生跟馬老師學着點。”方姐插了一句,遞個眼色提醒她,“開始唱吧。”
宋玉點點頭,稍稍提了口氣,端直身子,目露英光,雙手打開,朱唇輕啟:“轅門外那三聲炮——”
這一開口似驚雷,把馬老師從椅子上炸了起來。
馬老師如今年紀大了,經不起吓,她聽着宋玉的戲聲,不由淚流滿面,吓得方姐趕緊伸手去扶她。
還在那咿咿呀呀唱戲的宋玉也不敢往下唱,一臉驚慌地看着她,怯怯地問了一句:“馬老師,這是——”
馬老師擦了擦眼淚,沖宋玉擺擺手示意她來自己跟前。
見她沒有什麼惡意,宋玉一腦門霧水地往前走了幾步,被馬老師一把抓住了手腕,心裡不由一驚。
“你娘是不是叫李小婉?”馬老師一臉期待地看着宋玉。
李小婉?這名字既熟悉又陌生,她迅速地在記憶裡搜了一陣,卻根本沒這個名字,隻記得爹叫宋明遠,死了,娘叫王妮兒,估計也死了。
她沖馬老師搖了搖頭,一雙明亮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
“像!真像!”馬老師扶着方姐的手在宋玉身邊轉了一圈,打量她的身量和長相,“沒想到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宋玉更是雲裡霧裡,這馬老師到底在說什麼?
方姐見馬老師如此,不禁猶疑地問了一聲:“馬老師,您說的李小婉是誰?”
過了好一會,馬老師的情緒才稍微平靜下來,目光始終不離宋玉。
這似乎是個很長的故事,馬老師的眼睛變得渾濁起來。
那時馬喜娘才十歲,在陳州遇見了李小婉,那一年李小婉十四五歲。
李小婉長得好看,水靈靈一雙大眼睛,還有一副好嗓子,早早便在戲班裡出了名,隻要有她的地方,就不愁沒人來看戲。可正是這樣一個美麗有才華的女子卻遇見一個負心的男人。
很快,李小婉便懷了孕,為了保胎,她決定不再唱戲,委身于那個男人,就在她從戲班離開的那天,男人消失了。
絕望的李小婉四處打探,才發現那男人是個騙财騙色的浪蕩子。那男人一聽說李小婉不唱戲要嫁給自己吓得逃出陳州城,還帶走了李小婉唱戲攢下的所有家當。無奈,身無分文的李小婉隻能硬着頭皮回戲班子求班主讓她回去。
班主知道她身懷有孕自然不肯讓她再回來,就在此時,馬喜娘挺身而出。
她說:“如果不讓李小婉回來,我就不唱了。”
那時的馬喜娘年輕強勢,剛開嗓不久,吸引不少老爺少爺都專門來看她的戲,是個前途無量的小花旦,以一人之力養活整個戲班子。
班主無奈,隻好讓李小婉先回來。
好景不長,眼看着李小婉的肚子越來越大,班主又打起了讓她離開的主意,正愁找不到機會。偏巧,趁着馬喜娘出門演出,他終于開口說:“你在這裡什麼也做不了,這戲班子一大幫人要養,我也是沒法子。”
李小婉早就知道班主對她看不慣,她又不想連累好姐妹,就偷偷離開了戲班。
馬喜娘回來之後,與班主大鬧一場,一氣之下也離開了戲班子。
因為名氣大,馬喜娘順利進了花戲樓。在那裡,她一邊唱戲,一邊去找李小婉,直到兩年之後,才收到李小婉的書信。李小婉在信上隻說自己生下了女兒,她們一切都好,其他隻字未提。
馬喜娘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把所有心思都投入到唱戲上,還進了花戲樓的名人堂,幾年後便成為戲曲大師。
隻是自那之後,她再也沒了李小婉的消息。
聽完之後,宋玉隻想來一句“好狗血”,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想起趙清歡來:“趙清歡是您的關門弟子吧?”
馬喜娘一聽,驚訝地看着她:“歡兒?你認識歡兒?”
宋玉點點頭:“她說您是在找女兒的路上收她做的弟子,後來就與她分道揚镳了。”
馬喜娘感慨一聲:“我遇見她時,的确在找女兒。當年我癡迷戲曲,意外弄丢自己的女兒,快五十歲了才去南下尋找,如今我也不打算再找了。”
年過七旬的馬老師深深歎了口氣,終于顯出幾分暮年的老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