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umn thirty(修改版)
“決鬥。”
聲音在烈火裡出生,它是那麼熟悉,帶着冰冷的怒意,它又是那麼輕快,輕快到蘊含在其中深重壓抑的情緒還未來得及平複,就被勾連出來,又被快速掐滅在空氣裡。盡管我聽不懂,但我能看到,那個聲音燒出一條血路,帶着滿身灼燙的膿包面無表情站在我面前。
這不過是某種幻聽。
“什麼?”很顯然掐着我的史蒂芬也這麼覺得,他的嗓音充滿疑惑,帶着濃厚的探究興趣。“你說什麼,凱厄斯?”
凱厄斯,幻聽這種事和他有什麼關系?
“我們可以決鬥,史蒂芬。”
毫無意義的重複話語持續響起,聲音是種毫無波瀾的味道,似乎用單詞組成這個句子的人已經不在人世。
“你在說什麼,我的朋友,再說一次?”史蒂芬是如此懷疑而充滿戲谑的懇求。
“我們可以決鬥。”聲音機械重複着。
“決鬥?”史蒂芬大笑起來,“我不覺得我們有做這種事情的必要,我已經得到了她,并且立刻就能毀了她,我為什麼要和你們決鬥?”
“你一無所有,凱厄斯,别想用這種詭計诓騙我,你以為我會和你去決鬥?誰不知道你的能力是什麼?不不不,我可一點都不好大喜功,漫長人生裡也沒什麼宏圖偉志,最起碼今天晚上,我隻想殺了手裡的這個……”
“可愛的小凱倫,沒叫錯你的名字吧?”
“你····!”
凱厄斯發出一聲惱怒的咆哮,他壓低身體,那是準備進攻的姿勢,他在等待什麼?
大腦後知後覺從迷糊的泥潭裡掙紮出來,史蒂芬的注意力被凱厄斯吸引過去一點,鉗制着下巴的手不自覺放松,空氣重新流入肺部,我又獲得了呼吸的權利,被剝奪的官能也逐漸恢複過來,但我不敢睜開眼睛,這是在做夢吧?
決鬥?他為什麼要提出這種建議,像我這樣不聽指令的衛士不是直接扔進火堆會更好?史蒂芬動手的話都可以免去他的麻煩。
凱厄斯在拖延時間。
這個認知像蟄伏在角落的蟋蟀一般蹦進大腦,然後一發不可收拾起來,我擡了擡眼皮,凱厄斯的臉出現在視線範圍内,他的眼神依然牢牢鎖住史蒂芬所在的位置,但微微下垂的眼球卻使視線焦點偏轉了位置,我順着那種隐晦的偏轉搜索過去……
他這是在……看我嗎?
完全沒有可能,一定隻是角度不太對才會引起這種可怕的錯覺。
但有一點卻是毫無疑問的,他在拖延時間。
這些毫無意義的行為和話語,他在拖延時間。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沃爾圖裡不會放任忠誠而無辜的衛士被殘忍的殺害,我們将永遠捍衛共同的榮譽,這樣做當然有必要。”
“你想決鬥?那就來吧。我就站在這裡,你随時可以沖過來殺了我,我可沒有一點意見。”
凱厄斯陰沉着臉,身體緊繃壓低,這是個無限接近于攻擊的姿勢,但他卻按兵不動,聲音也沒有任何波瀾。
他在等待什麼?
他在拖延時間,我堅定了剛才的想法,問題接踵而至,
決鬥,在為我争取一個機會。
為什麼?
我已經能肯定這不是幻覺,靜止的世界重新流動起來,而凱厄斯的嗓音是開啟它的鑰匙。睜開合攏已久的眼睛,鮮明的世界張牙舞爪沖入眼瞳,灰黑的重影泛起,眼前大片雪花狀的模糊,但我能看清他的臉。
他就是在拖延時間。
“你難道不敢殺我?”史蒂芬明顯誤解了凱厄斯的猶豫,發出不可置信的嘎嘎怪叫,“你這是怎麼了,凱厄斯?我最親愛的老朋友,這可不像你。”
“你在擔心?你不敢賭?"史蒂芬繼續不可置信,隻不過這次帶上了點竊喜,這使他讴啞的聲音更加粗野了。
“你不敢去賭,你不知道究竟是你沖過來的速度更快,還是我把她的頭擰下來丢進火堆的速度更快,是嗎?”
他看了看我被迫袒露的脖頸,試探性低頭,舔了舔我的脖頸,第一次知道原來吸血鬼連舌頭上的溫度都是能将人凍傷的冰涼,又或者說這種惡寒其實來源于惡心,凱厄斯依然沒有出聲,他隻是死死盯着史蒂芬,眼睛帶着滴血般漆黑的陰沉。
“看着我。”史蒂芬的目光陡然變得貪婪,他扯着我的頭發步步後退,逼迫我擡起頭昂視他的下巴,他卻直勾勾看着凱厄斯的眼睛:“我想事情變得有意思起來了,凱厄斯,我的老朋友喪失了拔劍的勇氣,時光讓他變得卑鄙懦弱了,你的正義感去了哪裡?需要我幫你将它從地底挖出來嗎?”
“懦弱?”沉默着的人開口了,滑膩膩的低沉嗓音帶着顯而易見的殘忍挑釁,“到底誰才是卑鄙者?”
凱厄斯揮了揮手,德米特裡扯着簡連帶菲利克斯,與他們手中的弗拉米德爾一并後退。突出他一個人瘦長孤單的影子,拉長的影子不斷迫近,拖着濃稠的陰影朝前走來,如同來自地獄收割生命的惡魔鐮刀,每一步都帶着恰到好處的力量。
“還是說,你已經什麼都忘記了?”
多麼無厘頭的句子,卻喚起史蒂芬近乎恐懼的警惕,掐住我脖子的手立刻重新收緊,史蒂芬狠狠盯着他,像要将那張臉扣出個醜陋的大洞,手扯住我步步後退:“你想說什麼?”
鮮紅的嘴唇微微彎起,凱厄斯的嘴角勾出殘酷而古怪笑容,似乎他已将史蒂芬的頭顱抓在手裡,又像準備吐出什麼有趣的笑語般一開一合,平靜冰冷的人聲卻如飽蘸阿刻戎之河的河水那般,清冽到刺骨:“艾諾娜。”
艾諾娜,他說,短促有力的讀音頂出舌尖,多麼輕易的一個詞,卻仿佛世界上最惡毒深刻咒語的化身,幾乎将我身後的史蒂芬拖垮,有一瞬間他甚至停止了呼吸,死神都不得不在他泛濫成災的眼底絕望掙紮。
“你說什麼?”史蒂芬不可置信地說,聲音帶着顯而易見的顫抖。“艾諾……艾諾娜?”他像是不懂這個詞的讀音,又像是在逃避它背後的含義。
“啊,時間過的多麼快啊,我都不記得到底過去多少年,但那天漂亮的火光,艾諾娜的骨灰撒在臉上溫暖的感覺,她悅耳動聽的嗓音哭着求饒的痛苦,這麼多年都過去了,我還是難以忘掉……”
“你怎麼就這樣忘了呢,史蒂芬,你是多麼聰明的人,記憶力應該比我要好才對。”
凱厄斯很從容地放空眼神,陷入某種沉重的追憶,說的話明明和眼前發生的事沒有一點關系,但史蒂芬的呼吸陡然急促粗重起來,即使不明所以如我,也清楚明白認知到一個事實,凱厄斯的話裡有什麼東西狠狠戳穿了他,他變得動彈不得。
“都這麼久了,你就不想知道可憐的艾諾娜,當年到底對我說過什麼話,她臨死前的遺言,你就一點都不好奇?”
凱厄斯繼續逼近,史蒂芬的喉嚨裡源源不斷冒出野獸般的咕噜聲,他處在某種我所不能理解的崩潰邊緣,“閉嘴,你給我閉嘴!”他雙眼通紅成發瘋的兔子,打火機直接抵上我的額頭,“再說一句話我殺了她!”
“求你了,凱厄斯,求求你放過我。”魔鬼不為所動,陰影在他眼底翻滾蔓延,綻放成絢爛的花海,用鮮血澆灌而成的玫瑰園,純潔而不祥。
但我看清罂粟花田中隐晦的波浪,他的瞳孔皺縮,眼瞳裡漂亮的絲狀花紋全部擠成一團,如同經過捶打的青花瓷器,細密裂紋變成累累傷痕在眼底擴展開。
他很緊張。
“不要殺我,求求你,不要殺我。”
凱厄斯模仿起驚恐的女聲,更有種歇斯底裡的惡感。額頭上的打火機抵地更緊,但捏着它的人似乎喪失了按下開關的力氣,打火機被徒勞握住,微微顫抖的手指挑戰着額頭上每一根敏感的神經,生與死離我都是一公分的距離。
就像是凱厄斯離我一樣。
賭博,這是在賭博。無端想到這個詞,我的大腦越來越趨向于空白的清明,凱厄斯漸近的臉孔成了唯一的清晰,他的動作很輕微,像是怕吵醒熟睡的人,帶着深重的戒備和按捺的焦躁。
他在着急。
“直到死,都一直相信你會來救她,史蒂芬,她是如此愛你,如此相信你。相信到自以為擁有一切,多麼高尚的愛情,可惜最後被掐滅在火堆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