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爾圖裡的新生兒訓練場布局在幽深的峽谷裡,這是沃爾泰拉城背靠着的亞平甯山脈的一部分,刀削斧鑿般平整的山體是普奧利宮天然的庇護所,而兩座相連的山體之間垂直而下的飛湍急流則是天生的消音器。
瀑布滾滾而下,依靠地中海氣候維持着的過分肆意熱烈的陽光,将自己的一部分與幹淨如玻璃的水流拼湊在一起,形成無數片會反光的棱鏡,熾熱滾燙的光線碰到光潔平滑的棱鏡表面,散射出一道道炫目的白光,但這刺眼僅僅是針對人類有限的視力,用我的眼睛看去,白光裡裹挾着的七彩光帶分明可辨,在七彩光譜的最邊緣,還暗藏着等待開拓的第八種顔色。
瀑布以雷霆萬鈞的氣勢落地後,神情急轉直下,它毫無怨言地完整的自己一股股劈開,割裂成靜水深流的小溪,沿着大地的筋脈蜿蜒而去,流水搬運,泥沙沉積,經過千萬年堅持不懈的演化,形成如今眼前平整寬敞的谷地。
穿過狹窄的入口,沿路而下,高大的歐洲落葉松摻雜着冬青樹,栖息在翠綠的山坡上,層層疊疊遮擋住大片過于茂盛的陽光。稀疏齊腳踝的嫩草叢裡,晝夜溫差産生的清晨露珠,像個索求關注的孩子,伸出還帶着童稚的嬰兒肥雙臂,如同樹袋熊般死死摟住青草的脖子。慈父彎腰,安撫自己頑皮可愛的幼童,他強壯有力的身軀支撐着的手臂,足以将懷裡的小可愛托舉而起,讓它們在一陣微風牽起的旋轉裡,肆意炫耀自己波光粼粼的映天裙擺,最後在巨大向心力的牽引下,結束短暫易逝的童年,追随白色蒲公英迅疾的腳步離家而去。
大片大片的花,多到讓最頂尖的花匠都無法分清确切品種,隻能在視覺極限的範圍内,盡力捕捉明麗色彩交織而成另一條河,用它們轉瞬即逝的美麗,以視覺與嗅覺為刀筆,在記憶裡雕刻出一片永遠不會褪色的花海。
“這裡的一切都是我親自帶人布置的。”凱厄斯的聲音将我拉回現實,我們站在峽谷出口的陰影處,大塊岩石在接受日曬雨淋的同時也提供遮陰的服務,盡管光線被抵擋在外,但凱厄斯臉上的得意卻不減分毫。
再次擡頭環視一圈,不經有些懷疑,所有東西?他沒有在開玩笑吧,這又不是海灘上的沙畫,用根手指點點戳戳幾下就能大功告成。
“我們實際控制沃爾泰拉有接近兩千年時間,兩千年足夠幹很多的事。血族是個高貴的種族,我們可不會像人類那樣把全部的時間花在一無是處的混吃等死上,它們生命短暫,但仍然揮霍浪費。我們時間無窮,但也戮力進取,我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他快速瞟了我沒見識的表情一眼,語氣由洋洋得意變到惡狠狠的斥責,似乎我不懂他們的曆史是種罪惡。
人類并沒有那麼糟,我在心裡無聲為從前的種族反駁着,至少他們會使用電燈,而不是放任自己的走廊在夜色中暗淡昏沉,你個自說自話的老古闆。
凱厄斯停止了喋喋不休,但仍然瞪着我,眼睛大張眨也不眨,在這樣的注視下後知後應該說點什麼,但大腦天生沒有儲存供舌燦蓮花的句子,隻能傻站着和他對視。
“那挺厲害的。”想半天憋出一句,雖然沒有華美長篇的修飾也沒有巧言令色的誇張,但好歹勉強過關了,凱厄斯牽了牽嘴角,繼而開始用一種倨傲又苛刻的語調品評這個訓練場裡的一切。
什麼其實阿羅當初也出過馊主意,但還好他沒有采納啦,什麼馬庫斯以前還說要把訓練場建在沃特拉城之外,還好沒聽他的啦。
“阿羅和馬庫斯真的是你親兄弟嗎?”我懷疑不已。
“當然。”凱厄斯愣了一下,随即不滿地瞪着我,好像在責怪我打斷了他的自鳴得意,“你有什麼問題嗎?”
哪有這麼貶損他人來襯托自己英明的?你這親情确定沒變質?我覺得阿羅和馬庫斯的形象瞬間高大起來,有這樣的弟弟他們還真是辛苦了。
“不過很顯然這都是我的功勞。”凱厄斯繼續大包大攬。
嗯,你的功勞,那麼凱厄斯老師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開始上課,别告訴我訓練第一天就是這種老掉牙的鼓吹功德課程,是不是要我給你額頭上貼朵小紅花,才能讓你開始幹正事?
······
最前緣的草坪上已經有人在進行訓練了,他們穿着顔色深淺不一的制服,互相搏鬥,動作矯健靈活,雖然是力量的拼殺與厮打,但卻動作流暢到賞心悅目,好像那不是一場為流血犧牲的戰争準備的行軍演練,而是某個歌劇院裡最頂級芭蕾舞團的排練。
雖然沒有像普通女孩一樣,完整接受過一套教育流程,可這不代表我不清楚老師教導學生究竟是怎麼樣的。
好一點的老師,最起碼會先做個标準示範,然後耐心地引導學生按照步驟進行學習。差一點的老師,也最起碼會在電子播放器上放一堆不知道哪裡找來的資料,一不耐煩地一頁頁播放,讓學生自主學習。
可凱厄斯和以上兩種情況有天壤之别,他似乎對教育有套獨特的自我認知。
還沒等我在草地上站定,他就松開了抓着我的胳膊,腳尖一點,落在一棵高大的冬青樹上。眼睛嘗試跟上那個過分靈活的身影,可事實證明,這就是在白費功夫。即使吸血鬼有遠超人類的五感,我也隻能捕捉到一片黑影時不時從頭頂掠過,或是掃過枝桠驚擾樹葉,或是伏地擦過草坪,間或身邊飄過一陣冰涼到不正常的風。
“啪嗒。”黑影再一次從頭頂飄過,再擡頭時,凱厄斯已經優雅地落在地面上,過長的黑法袍沒有因為這套教學動作起任何一個褶皺,甚至連那頭金色的頭發都沒有一點淩亂的迹象。
“學會了嗎?”他朝我擡擡下巴。
學會你個鬼,你确定你是想來認真教學,而不是想随便找個人來欣賞這孔雀開屏一般花裡胡哨的動作,哦,還隻是看不清樣子的孔雀。
我裝死把自己釘在原地,心裡已經開始後悔來找凱厄斯訓練,大腦依稀記得明明簡還有亞曆克,或者德米特裡,總之就是随便哪個凱厄斯教出的學生都能完美代替他的職務,為什麼偏偏要是他本人呢?
凱厄斯用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淩遲我,拜托,哪有老師都還沒開始教學,就想着驗收成果的,你這老師未免貪心過頭。
無所畏懼對上他的眼神,即使是他想沖過來打一架也沒關系,反正我又不會痛。兩兩對峙了很久,久到明明不會感到寒冷的皮膚都開始起雞皮疙瘩,凱厄斯終于像回過神來——又或者是欣賞夠了我一無所知的窘态,他大步流星走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