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閉上的眼睛。
誠然,吸血鬼是不需要睡覺的,但就我看來,不需要睡覺和不需要休息,這兩個詞并不能畫上完全的等号。
這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不論是未經世事而懵懂無知的孩子,又或是飽經滄桑看透世事的老人都無法否認這一點。
一覺醒來,直接完成了跨物種的轉變。那些或是因為全球氣候變暖導緻的氣溫升高,又或是大氣污染導緻的環境惡化,而不得不進行一輪又一輪優勝劣汰的動物基因,大概會很嫉妒現在的我。
畢竟它們需要犧牲那麼多同類的生命來實驗,不斷優化微調,才能獲得繼續生存的權利,但到我這裡,隻需要在平平無奇的一天,遇到一個貌美無雙的新同事,然後被她忽悠着來到生活在這個世界幽暗面的吸血鬼老巢,再被個天使面孔魔鬼心髒的瘋子咬上一口,所有作為人類不夠惡完美的劣性基因,就永遠和我揮手話别了。
不僅如此,就在昨天,準确來講是9小時17分鐘28秒前——現在是29秒——感謝吸血鬼良好的記憶力,我吃了一個曾經的同類,還啃了未來老師——我需要這麼稱呼他嗎——的脖子,隻因為控制不住那該死的本能。
對于前者,當然沒什麼好感到不适的,回到房間後,我隻是呆愣了一會,那點微末到根本沒必要存在的愧疚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我已經不是人類了,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曾經的同伴成了如今的食物,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事,适度的道德是良知,過度的道德是虛僞,如果這個道理都要糾結的話,我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至于後者,卻不得不引人深思。就目前來看,凱厄斯這種脾氣暴躁而且腦回路清奇的瘋子,是根本不會相信我隻是沒克制住本能這個事實的。
在他眼裡,克制不住欲望的大概都是該死在利爪下的劣等生物,隻有像他那種能力超強但其實情商超低的人物,才能站在鮮血裡高貴的歌唱,然後張牙舞爪統治世界。
這是怎樣一種變态的想法,凱厄斯居然也是沃爾圖裡的三大創始人之一,這使人不得不對這個号稱血族皇族最神聖的地方産生滿頭問号,畢竟皇族的最高統治者都尚且是如此,你能指望他統治的是什麼正常臣民?
但不管怎樣都已經被迫和他們同流合污了,所以我更于願意相信這一切一定都是阿羅的功勞,他實在是個過于優秀的統治者,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用自己的手段從我這裡得知安娜的窘境,立刻派人去安排好外面的一切。
确保不論如何在我學會克制自己的本能,能夠回到人類世界見她之前,她不會有什麼危險。這種驚為天人的安排速度和遊刃有餘的妥帖程度,讓我無法譴責他不請自來的窺探我的隐私,隻能揮手作罷。
但凱厄斯就不一樣了,他就是個漏洞百出的傻瓜,渾身上下都是肉眼可見的缺點。阿羅說在沃爾圖裡的新生兒才是最安全的,可我為什麼沒有這種感覺,每次見到凱厄斯都有種恨不得把我拆吃入腹的樣子。
感謝吸血鬼靈敏的聽覺,每次在聽到他特有的法袍拖地割裂空氣的腳步聲時,我就能立刻躲開他——凱厄斯讨厭我這種一無是處,隻會給他高貴的生活徒增煩惱的新生兒,這是我能為他的異常找到的唯一解釋。
不過這種躲避似乎帶來了一些令人迷惑的反作用,他的腳步更加怒氣沖沖了,真是個不可理喻的怪人。
或許現在和我最有共同語言的,應該是那本不知道什麼時候縮在大垃圾桶裡讀過的兒童文學裡的主人公,叫什麼來着,哦,愛麗絲夢遊仙境。
同樣是十九歲的愛麗絲,盤着高高發髻,穿着綢面長裙,像所有這個年紀由青澀稚嫩轉向成熟優雅的女生一樣,新奇又忐忑地踏進莊園,參加聚會。然後奇幻地跟着一隻雪白的兔子跑啊跑,跳啊跳,最後栽進個河邊的小洞裡進入仙境。
她會遇到九歲時那些曾經見過,現在卻被生活和時間荼毒地逐漸遺忘的奇人,然後在夢幻的曆險裡,一點點找回遺失的自己,最終逃脫社會風氣的影響,不做家庭心目中期冀的那種貴族女子,在奇妙的童話世界裡完成審視自我的升華。
但童話畢竟是童話,鹹魚翻身也還是鹹魚。正如故事裡的愛麗絲一定能找回遺失的自己一樣,我也注定被現實世界所禁锢,這都是早就寫好的結局。
甚至就在當時放下那本書的後一秒,垃圾桶蓋就被打開了,休倫的鐵手從光亮的世界裡探出來,揪住本就稀疏慘淡的發頂,流暢地将我提溜出來扔在地上,那本破破爛爛的童話故事還沒來得及在心靈裡播種下一點帶着盼望的美好,就被扼殺了。
所以你看,打破醜小鴨變天鵝的魔法甚至都不需要惡毒的巫婆,灰姑娘狼狽的落荒而逃也不需要南瓜變馬車的戲法,隻要你父親的一口嫌棄的唾沫和你母親一聲哀痛的慘叫就夠了。
沃爾圖裡不可能是我的歸宿,内心無比清楚這一點,即使阿羅欣賞我的能力,但那一定是暫時的,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他總能找到更好的,誰也不是誰的唯一,等到另一個吸血鬼到來之時,就是我離開之日。
我永遠是可以被替代可以被放棄的那一個,隻因為在一開始就别無選擇的活了下來,所以反抗世界不再是我的權利,逆來順受才是我的歸途,啊,多麼美好啊,這可都是我的責任,它可以随時随地一腳踹了我,我卻不得不無時無刻總是抱着它。
所以當燃燒完一切價值之後,我就會找到一個安靜沒人的地方,做點什麼把自己殺死——最好不要是太窮兇極惡的死法,不然即使離開這個世界,也會有來收屍的人譴責我為什麼弄髒了他們整潔美觀的大地。
不過好在,我一向是個善于接受環境改變的人,十九年的流浪生活,讓身體再也無法對任何因為改變而産生的驚吓感到刺激,就像是一團任搓任捏的橡皮泥,你還指望在一雙蠻橫的巨手将它捏成醜陋的橡皮鴨之後,它還能跳起來為自己伸張正義嗎。
穿上厚重的制服,十九年來第一次穿這麼制作精良的東西,身體有些不習慣,但願這别加重新生兒行動不協調的症狀。一條項鍊,十足十的的銀鍊子,簡直是又臭又長,戴上正好垂到心髒的位置,尖銳的v形圖标簡直能下一刻就蹦起來割開脖子。
海蒂把它拿給我的時候,那張動人的臉上全是不可告人的擠眉弄眼,她舉着項鍊,讓它在走廊昏暗的燭火下熠熠生輝,拎起鍊子展示每一個最微小的細節,但當我問起她究竟什麼意思的時候卻又神神秘秘,一言不發,簡直讓人弄不懂她在打什麼啞謎。
什麼叫這是“不可多得的珍寶”,在我看來,這和沃爾泰拉的紀念品商店裡天價售賣實則一錢不值的紀念币吊墜一個樣子,區别是戴上紀念币吊墜的是活人,戴上沃爾圖裡項鍊的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