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儀在信的最後寫。
【外婆在我上幼兒園那年就走失了,直到現在,都沒有她的消息。我的媽媽很自責,很痛苦,在我長大後,她也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症。】
【她不願意在家裡待着,總想往外跑,我問她外面有誰啊?】
【她說,我想去找我的媽媽。】
【我問,你去找你媽媽,那我的媽媽怎麼辦?】
【她說,你......是誰?】
【後來,她總是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往養老院跑,抓着和我外婆長得像的老人就喊媽。實在沒有辦法,我隻能辭了工作,在養老院裡當護工,每天看我的媽媽,找她的媽媽。】
這個故事不長,童遊說完,清道夫的休息時間正好結束。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們終于理解了索徑為什麼會說可憐。
沃自心的心裡很難受,胸口沉甸甸的,五味雜陳。他本覺得這個故事用可憐來形容有些單薄。
但現在想想,也隻有這個詞,才最貼切。
八個人穿戴整齊,整理好心情,朝着這片住宅區走去。
小區保安亭的玻璃上都是積灰,門口的道閘杆斷裂開來,另一半不知道去了哪兒。童遊跟着衆人走近小區裡,旁邊的超市和物業管理中心早已人去樓空。
“在這個小區的北邊,還有一個出口。現在我們四個人一組,分成兩組,每組以不同的方向前進,最後在北門碰頭。”
沃自心指了指身上佩戴的污染值檢測器:“所有人把這個拿出來,一旦亮起紅光,就把消息告訴給其他隊伍。我們的任務雖然是檢查污染物的變異情況。這是例行檢查,其他人遇到污染物千萬不能擅自行動。”
衆人點點頭。
分組是以抽簽的形式,最後沃自心、童遊、索徑和小張一組,剩下四個人一組。
另外一組的四個人全是新人,沃自心有些不放心。但是他更不放心讓童遊和索徑離開他的視野範圍内。
沃自心隻能多叮囑了那四個人幾句,好在幾個新人的訓練成績優異而且都性格沉穩,聽他們再三保證不會魯莽行事之後,沃自心才稍稍放下心來。
兩個小組,分頭行動。沃自心他們這組,往東北方向前進。
這不是童遊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了,他擡起頭望着林立的高樓,已經知道了這裡是怎樣像一個機器那樣運作的。
人們想要住在樓裡,需要花大價錢買下想住的樓層,如果不是全款,往後的人生都要還貸款。買之前需要考慮交通隔音公攤等各種問題,買下之後還要裝修,從找裝修隊到選材買家具都要耗費不少心血。
或者找别人租下來。租房還分短租和長租,需要找中介,而且每個人會碰到的房東也不一樣。
不管是買房還是租房,隻要住到裡面,小區裡的物業和保安都會服務這裡的住戶。越是高檔的小區,物業和保安就會越嚴格。
這些,都需要錢來換。
童遊第一次對金錢的面額有概念的時候,眼睛都瞪大了。
原來想要買一個屬于自己的房子要花那麼多的錢,有的人一輩子也買不了一所房子,有的人買下房子要挖空自己的積蓄。
他那時候才知道生活在外面的同胞,大多數人每天都要為了一個落腳的地方疲于奔命。
因為這一點,童遊此時再看這些高樓,已經有了和第一次去諸明知家時不同的感受。
就在他面前的這棟樓,大概十樓的位置,還貼着褪了色的喜字。
這是一個婚房。
新婚夫婦的小家。
他們不知用了多少張大額鈔票買了這裡的房子,夫婦不知在那場污染爆發中去了哪裡,但是他們卻再也不能入住屬于他們的婚房。
明明房子就在這裡,他們付出的精力和錢财卻早被輕飄飄地吹走了,掠過他們的指尖,吹向了四面八方,就是不會繼續留在他們褶皺的手裡。
鵝卵石鋪成的甬路彎彎曲曲一路延伸,周圍的花圃多年無人打理,枝杈橫長出來,沃自心和小張分别走在兩側,用腳踩下擋路的枝杈。
很快,他們的兩邊出現了停車棚,不管是轎車還是電動車自行車,都如廢鐵一般無人問津。
6号樓、8号樓、14号樓......
一棟棟樓被留在了身後,就在童遊等人走到能看到北門的地方,污染值檢測器終于閃起了紅光。
衆人望向眼前的16号樓,二十多層的高樓,在某個窗口裡有污染物蟄伏其中,看着他們如螞蟻般從它腳下經過。
“二組,二組,收到請回答。”沃自心對着通訊器道。
通訊器很快就傳來回複:“二組收到。”
“我們在16号樓發現了污染物,”沃自心擡起頭,夏季的陽光刺眼,他眯起眼睛說完下半句,“你們不用過來了,繼續檢查,有情況及時報告給我,沒有情況就在北門等我們。”
“順利的話,你們會比我們早到北門,不要擅自行動。”
得到四個人的應答,沃自心收回通訊器,在進入16号樓之前,沃自心問道:“童童累嗎?”
童遊搖了搖頭。每次和清道夫出任務,不管帶隊的人是諸明知還是沃自心,他都會收到比别人多好幾倍的關照。
他剛開始還有些不好意思,不希望搞特殊,也不想被人瞧不起,随着跟着出任務的次數多了,他發現不僅是這倆人,凡是他遇到的清道夫,都和這倆人一樣,怕他餓着累着。
漸漸地,童遊也就習慣了。
沃自心帶頭,小張殿後,四個人走進了16号樓。
一樓樓道一片漆黑,沒有了電力的維持,聲控燈和電梯都不再運作。污染物所在的層數不明,他們隻能一層一層走樓梯。
他們踩過塑料袋和紙片,腳步的回聲在這狹窄的空間裡打着轉兒,童遊在掉落在地的福字前停下,他想起來朋朋對他說,外面的人在過年的時候都會貼福字。
朋朋出現的那年,朋朋數着日子算出來了新年的日期,張羅着幾個人拿筆在紙上寫下了大大的福字,貼在了朱姐的據點,也貼在了童遊的洞口。
童遊邁了一大步,從福字上跨了過去。
小張去排查一樓的危險,沃自心打開了一樓的電表箱。甫一打開,鋪天蓋地的灰塵灑了他們一臉。
“電線已經老化了。”
沃自心看了半天,不知道在看什麼。童遊看不明白,跟在小張屁股後面檢查着一樓的樓道。
小張找了個趁手的工具,走到了一樓的電梯門前,他猶豫道:“副隊,電梯門開嗎?”
正在檢查電表箱的沃自心頭也不回地說:“開。”
“千萬不要有污染物......”小張不斷念叨着,他不怕遇到污染物,他更怕的是他剛一打開電梯門,藏在裡面的污染物貼他臉。
小張拿着手裡的工具,咽了口唾沫:“......諸隊在這裡就好了,他一定能聞到。”
聽到小張提起諸明知,童遊想起來的确有一段時間沒見到了。童遊走到小張身邊,打算幫他有一起開電梯門,順口問道:“這次怎麼不是諸隊帶隊?”
小張感激地看了一眼來幫他的童遊,說:“諸隊這段時間在忙着和其他國家的人員接觸,畢竟世界各地都在遭受污染。比起其他地方,咱們這兒是最快穩定局面的,也是傷亡人數最少的。”
有童遊在,小張安心了不少。在童遊的協助下,小張強行打開了電梯的梯門。
電梯就停在了一樓的位置,裡面很髒,都是踩踏的痕迹,幸運的是裡面沒有污染物。
沃自心那邊也檢查了,幾個人打開樓道門,順着上了二樓。
二樓的檢查方法還和一樓一樣,沒有什麼異樣,他們又接着往上爬去。
一直爬到了13樓,幾個人都有些累了。衆人決定在這個樓層休息。
童遊和索徑找了個地方坐下,看着沃自心和小張忙前忙活。童遊的視線跟着沃自心走,他很快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事兒。
這個小區是由一個樓梯隔了兩個樓道口。每個樓道口都配有兩個電梯和兩個戶宅。也就是說,他們每通過樓梯爬了一層,兩邊都要檢查一下。
沃自心每經過一個樓層,都會在四扇門前敲一敲。
“為什麼每到一個樓層都要敲敲門?”
沃自心收回屈起的手指,回答:“早期的清道夫,很多人的家鄉都在S區,比如我們隊長諸隊。”
童遊點點頭,他知道這點。
“這些人加入清道夫的原因不外乎都是希望能殺掉污染物報仇雪恨,早日回到自己的家鄉。我們出任務的時候,有時候就會回到一些清道夫的老家,但是我們留不下,隻能在做完任務後,匆匆離開。”
“諸隊對這點的感觸很深,他就和我們說,以後任務地點有誰的家,誰就去敲兩下門。”
“敲敲門就當回過家了。”